寒凌也能看出来外姓子中是以这三人为首,倒是不知内姓的派系如何分布。大略也和自己无关,只盼安安稳稳度过学生生涯,考取个功名。
周钊在县尉身边待得久了,也晓得一些体系上的事情。比如说大齐的选官虽然也是分科举士,但还需要一个“举赞信”,即世家大姓或是王公贵族的的推荐认可。这就极大的限制了寒门士子,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基本进入不了中枢,往往分配去偏远地区当个小吏,能升到县尉的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怪现象,寒门士子背靠自家大树,相互之间视为仇寇。有些兄弟因为机缘不同最后反目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而天下的各行各业也是流动性极差,基本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然而世家并没有像中国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腐坏堕落,因为相互之间的竞争和朝廷谏府、朱阁的超然存在,世家凭借知识垄断内部优胜劣汰,一直牢牢把持着权势和财富,控制着全社会的舆论导向,深入地影响着民间。他们与皇权结合,在扶持皇权的同时二者又有所制衡,呼风唤雨,共治天下。这种独特的平衡让大齐王朝维系近千年,局势大体上保持了稳定,百姓富足安康,无所外求。
虽然新皇即位以来乱象频出,但人们都非常有信心地认为在世家的强大控制力下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猫吃鱼狗吃肉万万年地延续下去。
当然寒凌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综合身边几个人的信息得到的。或许当他在孟氏私学有了一席之地扎下根来之后,可以知道更多的事情。
浅灰蓝色的石木制成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室内。教室一看就是孟老夫子的装修风格,低调奢华。这桌椅板凳,花草盆栽样样简单大方却也价格不菲。
寒凌正这么感叹着,发现进来的人慢慢变少了了。上午的学堂少说也有几百人,下午却是稀稀落落,大概五六十人。
时间的流逝总是无形的,寒凌在寒肃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观察白天强烈日光中若隐若现的星轨,从而判断时间。人们所称的一年是六百三十六天,一天十大刻,分别用十种吉兽指代,一大刻又为十小刻,直接说就是飞凰五刻、麒麟六刻这样。
火星和流殇线交错,角憨已到。
孟老夫子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手上却牵了个脏兮兮的孩子,看样子也就是五六岁。头发略长,一绺绺地结在一起,脸上到还干净,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第九章 书与剑 上
那小孩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张小脸倒是清秀。也不吱声,只是紧紧攥着孟老夫子的衣角。
孟老夫子叹道:“真是造孽,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教没人管,要不是老夫脚快救下来,怕已成了车下亡魂。老夫来得匆忙,又已不太管着前面那些事。。。。。。
老人犹豫一下,接着说道:“这孩子是安庆的,寒凌,一会你把他带回去,替他找找亲眷。若是找不到,再送回老夫这里来,也算结一份善缘。”
寒凌起身应允。那孩子无动于衷,眼睛转也不转,只是看着堂下,也不知是在看谁。
底下学生自然是一片恭维称许,道是夫子宅心仁厚,行善积德,必能得天庇佑。
老人并不理这些没营养的话,只是皱眉,朝四面做了个团揖,嘴上道着歉:“侵扰课堂占用辰光是老夫的过错。”
说着拿出木尺,竟是朝自己手上来了一下,啪的一声分外响亮。
老生对此是司空见惯,但一些来的时间比较短的,就被这一点都不虚的手板吓得噤若寒蝉。一时间学堂里无人敢多言,只有窗外的风声。
寒凌也是一震,只道这老夫子当真是严于律己,做事绝不苟且。
孟老夫子差人将孩子带到偏室候着,自己掸了掸袖走上前去,苍声道:“将纸笔备好,今日临柳新碑和病中帖。”
学生在下面磨墨铺纸,夫子等众人安静了便细细介绍了这范例的来由故事。原来柳新为大齐三百二十九年生人,正是前五百年的书法大家之一。其人在当时并不受推崇,后来还是发现其字大标准,可用作启蒙,这才慢慢推广开来。柳新碑是柳新自己给自己写的墓志,而病中帖则是柳新晚年病重时写的杂思。
孟老夫子一边四处巡视,一边讲述柳新的生平和其字体临摹的要义。四平八稳的步子,灰袍暗云纹绣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当真是将这富贵荣华都藏在古井无波之下。
“柳新。。。。。。任良州州牧……乐善好施……常告诫他人万勿自悲自怜。。。。。。。晚年多病,逝于四百五十二年初冬。”
寒凌执笔,慎而又慎地落笔,比对着孟老夫子发的所拓字样,轻轻在黄纸上抹出一个齐文的“柳”字。
孟老夫子悠悠开口:“笔体悬置,腕部用力转圜……孟驹,错了。”
那个被点到名的一个激灵,又重拿一张纸写“今天下。。。。。。”的那个“今”字。
然而孟老夫子扫了一眼恨恨道:“又错了!”
孟驹慌忙看字,却是字临错了比划,心中简直叫苦不迭——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