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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第1页)

这样,张经祸福的关键何大,就可想而知了。胡宗宪为他指出,不管他的辩解如何合理、如何有力,而皇帝在作处置之前,一定会先询问严嵩,严嵩又必先问他儿子,严世蕃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张经的命运。

“恕我直言,”胡宗宪说道:“大人的被祸,必是无意中得罪了严阁老父子的缘故。如今只有徐图化解,倘或上疏讼冤,辩解愈有力,便愈显得严阁老父子诬陷好人,亦愈中他们父子之忌,必欲置大人于死地而后快!大人自顾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张经毛骨悚然,自顾决非严氏父子之敌,便只有委屈求生。然而委屈之意,又如何表达呢?这当然亦非问计于胡宗宪不可。

“汝贞!事到如今,我只有靠你了!”他死心塌地说道:“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这也是我义不容辞的事。”胡宗宪很谨慎地说:“我如今不敢说,一定可以为大人免祸,没有十分把握而说满话,就是不诚恳,会耽误大事。我如今只劝大人,不要急,不要忙,从容沉默,自己把大事看作小事,勿涉张皇,则水到渠成,小事便可无事。”

“是!”张经深深点头,“‘自己把大事看作小事’这句话说得很中肯。我准定照你的话,也不必怨天、也不必尤人,只当年灾月晦就是。”

“正是这话!”胡宗宪大为欣慰,“大人的风度越好,我们替大人化解打点,越容易着力。”

第十二章

经过一夜的安抚,张经果然表现了极好的风度。对来送行的文武官员,只是谦虚地道谢,既无哀戚之容,亦不发一句牢骚。加以胡宗宪安排得很妥贴,白衣校卫得了5000两银子的好处,多所优容,不拿张经当罪官看待,“大人”长,“大人”短,叫得很亲热,这种像是奉召进京述职,而被逮起解的场面,将旁人为张经而起的不平之气,冲淡了许多。

送走了张经,胡宗宪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下可以全力帮衬赵文华主持全盘军务,间接自己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了!

第一步是将赵文华由清虚观移驻到总督行辕接印,发通知传召巡抚李天宠以下的文武大员参谒。大炮三声,仪门敞开,赵文华在细吹细打的鼓乐声中,公服升堂。中军捧着红绸子包扎的总督大印。当堂呈递。接着是李天宠与胡宗宪为头,为总督贺喜。这番仪节经过后,赵文华下座,改在公堂延见官员,作就任以后第一次的训话。

“我没有想到我会坐在这里!”赵文华第一句话便是发感慨,紧接着下了转语:“不过,我决不会长,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他高拱着手说:“请各位帮我的忙,好歹拿这个青黄不接的局面凑付过去,别让我像朱子纯、张廷彝那样,搞得灰头土脸。”

朱子纯是指朱纨,获罪服毒而死;如今张经的吉凶亦未可知。赵文华视线环扫一周,看清楚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然后重重地加了一句:“听我的话不会吃亏。”

头一段话报以沉默;第二段话再无反应,便显得有意跟赵文华作对了。不过,大家想是这样想,却没有人开口,因为官场有官场的体制,照规矩应该李天宠作答,所以都用催促的眼光看着他。

李天宠庸愚懦弱,这天因为张经被逮,大为震动。本就心乱如麻,如今感到赵文华的话中似乎有刺,更上了心事,以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竟仍然保持沉默。

于是,赵文华又说第三段,声音也提高了:“张廷彝来了一年多,大征狼土兵,费饷千百万,才打了今天这么一场胜仗!得失之间,实在难说。而况,”他指着胡宗宪说:“如果不是胡巡按先挫了倭寇海盗的锐气,又哪里会有今天这一场胜仗。”

“大人夸奖!”胡宗宪急忙欠身答道:“若非大人的指点,不会侥幸成功。”

“侥幸?”赵文华大不以为然,“汝贞,谦虚固然是美德,却不可妄自菲薄。从来兵家之事,多算胜,少算不胜,坐拥重兵,观望不前,更不会胜!”他略停一下,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今天要把话说明白,大敌当前,片刻疏忽不得,我代掌军务,虽是一个短局,但奉旨督师的责任是无可推诿的!我跟张廷彝不同,他不急于求功,我可得对皇上有交代。自今而后,我们要着着进攻,直至肃清东南为止。兵贵神速,尤贵制敌机先,请各位各就本身职守,早早准备妥当,随时待命,命到即行。倘有违误,莫怪我指名严参。”

不说军法从事而说“指名严参”,显然,所恫吓的是大官而非小官。于是,李天宠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看大家无话,胡宗宪只好说一句:“大人请治公吧!我们暂且告退。”

于是李天宠起身,长揖而退,其余官员都存着戒心,相顾无言,各自散去。胡宗宪却仍旧留在那里,里面要帮着赵文华披阅军报、发号施令;外面要代为接见宾客僚属——由总督衙门到县衙门,都知道胡巡按掌权,大小事宜要向赵文华请示的,只要找他就行。使得胡宗宪在旦夕之间成了个浙江官场上的大忙人,也是大红人。

到得第二天一早,俞大猷、卢镗、汤克宽,联骑从前线回到嘉兴。张经被逮的消息,自然已知道了。事实上就是因为张经出了意外,他们才相约而回的。不过,回来的原因,各不相同。

最光明正大的是俞大猷。倭寇海盗经此一败,元气固已大丧,但官军的损失,亦很可观。当张经下令出击之前,因为致胜并无确切的把握,所以次一步行动,亦无法预计,要看作战的情况而定。如今是选调精锐,乘胜追击,还是暂取守势,将官兵整编补充,再图大举?本就要向统帅来请示,现在统帅易人,更有当面来商量的必要。

卢镗则是经过挫折,深知应付上官比应付敌人还难;他又是受张经提携过的人,深怕赵文华对他怀有任何成见,所以此来在礼貌上表示恭顺的成分,多于一切。而汤克宽却是正好相反,他很为张经不起,想来说几句公道话,作为报答知遇——张经很听汤克宽的话。

因此,当三大将军联袂晋见时,态度各个不同,俞大猷沉着,卢镗谦卑,而汤克宽脸上有掩不住的悻悻之气,一直闭着嘴不讲话。

讲话最多的是俞大猷,细述战况之后,紧接着报告当前的敌情,柘林的残寇,目前集中在上海以西、松江以东,各为陶宅的一个镇市,动向不明。不过官军已经兵围三面,留下东面一个缺口,预备残寇突围。

“残寇有多少?”赵文华问。

“大概六七千。”

“官兵有多少?”

俞大猷约略计算了一下答说:“不足一万五千人。”

“这也比残寇多一倍了。为什么不团团围住,一举而歼灭之?”

这是不懂兵法的外行话,从来包围敌人,必留缺口,使敌有逃生之路,方无必死之心。不然,将死生置之度外,全力反扑,如困兽之斗,将会锐不可挡。

俞大猷当然无法作答,场面一时有成僵持之势。胡宗宪便想:如何得有一两句话,既能打开僵局,又能保住赵文华的颜面?正在思索时,汤克宽开口了。

“如照大人的办法,必败无疑!”

赵文华觉得他的话刺心,脸色立刻就变了,强自抑制怒起4 问道:“何以见得?”

“留一缺口,正是把握敌人的动向,引他往缺口而来,然后估计自己的力量行事。力量够,不妨伏击聚歼;力量不够,放敌一条生路而与己无损。如果四面包围,知道敌人往哪里打?劳逸之势,顿时改观,哪里有这样用兵的?”

一顿抢白将赵文华气得脸色发青,恼羞成怒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我不懂用兵,你来指挥如何?”,说着,气冲冲地捞起红袍下摆,便待离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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