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法苏拉赫毛拉来看望她。见到她的朋友在门口出现,见到他白色的胡子,还有和蔼的、没有牙齿的微笑,玛丽雅姆再一次泪如泉涌。她的双脚甩向床边,匆匆跑了过去。她亲了他的手,和以前一样,他亲了她的额头。她给他拉了一张椅子。
他把随身带来的《古兰经》给她看,把书打开。“我想我们不应该中断平常的功课,对吧?”
“你知道我不需要再学什么功课啦,毛拉老爷。几年前你就把《古兰经》里面的每一章、每一段教给我啦。”
他微笑起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那好吧,我坦白。我撒谎被抓住了。可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借口来探望你。”
“你不需要什么借口。你想来就来。”
“你能够这么说真好,亲爱的玛丽雅姆。”
他把《古兰经》交给她。依照他过去的教导,她亲了它三次——每次亲完就用它碰碰额头——然后交还给他。
“你怎么样了,我的小姑娘?”
“我……”玛丽雅姆开了口。她觉得如鲠在喉,只好停下来。“我一直想着我离开之前她对我说的话。她……”
“不,不,不,”法苏拉赫毛拉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你的母亲,但愿安拉原谅她,是一个烦恼而悲惨的女人,亲爱的玛丽雅姆。她自己造了孽。她的所作所为,对她自己,对你,还有对安拉来说都是造孽。安拉会原谅她的,因为他宽宏大量,但她的作为让安拉伤心了。他并不赞成人们取走生命,不管这生命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因为他说过,生命是神圣的。你知道的……”他把椅子挪近玛丽雅姆,捧起玛丽雅姆的双手,“你知道的,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我告诉你,当时她就不幸福了。我觉得她的这种结果,恐怕是很多年前种下的种子造成的。我想说的是,这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的姑娘。”
“我不应该离开她的。我应该……”
“别再这么说了。你这么想是不好的,亲爱的玛丽雅姆。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孩子?是不好的。这么想会毁了你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玛丽雅姆点点头,但她虽然极其希望相信他所说的话,却做不到。
一个星期后,有天下午,有人敲门,然后有个高个子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肤色很浅,有着一头红发和长长的手指。
“我是阿芙素音,”她说,“妮洛法尔的母亲。你为什么不梳洗一下,到楼下去呢,玛丽雅姆?”
玛丽雅姆说她情愿待在房间里。
“不,不,天哪,你不知道的啦。你必须下去。我们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话。”
第七章(1)
他们——扎里勒和他的三个妻子——坐在她对面,中间隔着暗棕色的长桌子。桌面中央摆着一个水晶花瓶和一大罐蒸汽腾腾的热水,花瓶中插着新鲜的万寿菊。阿芙素音,也就是那个自称是妮洛法尔母亲的红头发女人,坐在扎里勒的右边。另外两个,卡迪雅和娜尔吉斯坐在他的左边。这三个太太各自围着一条薄薄的黑色围巾,她们的围巾并没有蒙在头上,而是围绕脖子,故意系得松松垮垮的。玛丽雅姆没有想到她们居然会给娜娜披麻戴孝,在她想来,应该是就在把她叫下来之前,他们之中有个人——说不定是扎里勒——提议这么做。
阿芙素音提起罐子,倒了一杯水,将玻璃杯放在一块方格花纹的布质杯垫上,推给玛丽雅姆。“这是泉水,煮开了的。”她说。她的手扇了扇热气。
“你在这儿过得舒服吗?”娜尔吉斯问,她的下巴很小,长着黑色的卷发。“我们希望你在这里过得舒服。这……这件事肯定让你很难过。太折磨人了。”
其他两位太太点点头。玛丽雅姆看到她们紧蹙的眉头,也见到她们对着她露出浅浅的、宽容的微笑。玛丽雅姆脑袋中响起了一阵令人难受的嗡嗡声。她的喉咙发干。她喝了几口水。
透过扎里勒身后宽敞的窗户,玛丽雅姆看到外面有一排繁花满枝的苹果树。一只黑色的木柜靠着窗边的墙壁。木柜中有一个时钟和一个相框,相片中扎里勒和三个男孩扶着一条大鱼。阳光照得鱼儿的鳞片闪闪发亮。扎里勒和那几个男孩满脸笑容。
“嗯,”阿芙素音开口说,“我……实际上,是我们……请你到这儿来,是因为我们有非常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玛丽雅姆抬起头。
她匆匆和扎里勒左边的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扎里勒则靠着椅背,心不在焉地望着桌子上的大水罐。把眼光移向玛丽雅姆的是卡迪雅,三人中看起来最老的那个,玛丽雅姆心里清楚,这肯定也是他们在把她叫下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有人来向你求婚。”卡迪雅说。
玛丽雅姆的心一沉。“什么?”这两个字从她麻木的嘴唇中脱口而出。
“有人来向你求婚。就是想娶你。他的名字叫拉希德。”卡迪雅接着说,“他是你爸爸做生意认识的一个熟人的朋友。他是普什图人,原籍坎大哈[1]Kandahar,阿富汗东北部城市。[1],不过现在住喀布尔[2]Kabul,阿富汗首都。[2],他在德马赞区有一座两层楼的房子。”
阿芙素音点点头。“他跟我们一样,跟你一样,也能说法尔西语。所以你不用学普什图语。”
玛丽雅姆胸口发紧。她觉得天旋地转,双脚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