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太后这次的病不同往时,忽好忽坏,反反复复,总不能定。如此折腾了二月有余,越发不好了!她脸色蜡黄,目光散乱,脉息微弱时隐时现,还时常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小半天,连床也下不了!康熙侍母至孝,终日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每日必定守护榻前,亲自过问太后汤药,又派人祭告天地、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
可惜,太后的身体依然一日比一日糟糕,气息微弱,瘦得脱了人形,原本苍黑的头发短短时日竟变得雪一般白,还大把大把的脱落。太医们都暗自摇头,请求皇上准备太后身后事,康熙心内悲痛,暗地里痛哭两场,亦知天命不可违的道理,只得命内务府照例准备。
**嫔妃、王妃福晋们日日守护慈宁宫,各皇子皇孙每日在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各人心头都笼着一片低低的乌云,宫里宫外一片凄风愁雨。雍王府中,玉容更是神情郁郁,忧思满怀,去了钗环脂粉,淡妆素服,吃斋抄经,日日跪在佛前替太后祈祷,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徒劳无功,可是除了如此,她还能做什么呢?胤禛知道她与太后感情深厚,只得由着她。
玉容想要见太后一面的心思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向胤禛开口。胤禛有一刹那的迟疑,有些不忍拒绝,但终于咬了咬牙,双手紧紧扶在她的肩头,道:“容儿,这怎么使得,如今**嫔妃、福晋们日夜守在慈宁宫,那些人谁不认识你?爷不能让你去!”
玉容一愣,心一阵一阵的发凉,想起太后待自己的种种好处,如今她老人家重病在床,弥留之际,自己却连见她一面、送她一程都不能够,不由心内大悲,不可抑制的放声痛哭起来。胤禛又痛又怜,将她揽入怀中,语无伦次的劝慰着,劝到后来,却是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这一日,诸皇子带着各自府中小阿哥们照例跪在慈宁宫大门外磕头请安,谁知慈宁宫的太监突然出来传旨:太后要召见胤禛。众皇子悄悄相视,各人目光中皆是了然,就是胤禛自己也知道,太后是念着玉容才传召他!想到此,心一酸,脸色有些苍白。
胤禛默默起身,垂着头随小太监进去,只见各位宫妃、福晋们齐崭崭全部站在廊下,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只有德妃特意站在最外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胤禛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太后躺在宽大的红木描金五福捧寿八宝大床上,青白的纱帐钩在两旁,宽大的浅绿荷花银纹绸面被铺满整张床,太后单薄的身子盖在被下,恍若无物,仿佛一片轻薄的树叶。屋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空气沉闷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胤禛轻步上前,跪在榻前棕色地毯上,磕头道:“孙儿胤禛给太后娘娘请安,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福寿绵长……”太后轻轻叨念,似笑非笑,似在叹息。胤禛的眼中立刻溢出泪水,说不出的伤感难言。
第197章 太后仙逝
“老四,你起来,坐下说话。”太后示意宫女扶自己靠坐起来,胤禛忙上前替太后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身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陪笑道:“太后今儿精神好多了,再养几日必定大好。”
太后轻轻笑笑,示意宫女退出去,命胤禛搬了椅子坐在自己床头。太后怔怔望着青白的帐顶,有些失神,半响忽低低叹了口气,道:“老四,可有玉容的消息?那丫头,好狠心哪!”说着双目一闭,泪水顺颊而下。
“太后,太后万勿伤神,太后保重凤体!”胤禛忙起身,从太后枕边抽出手绢替她擦拭泪水。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止住了泪,悠悠道:“她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兰馨丫头走了,容丫头也走了,就是绾绾,也走了!为什么你们这么狠,连个说话的人,也不给哀家留下,她们,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罢了,碍着,你们何事!”她说的有些快,一句话说完未免气喘神虚,呼吸急促,带起喉头间一阵呼噜呼噜的痰涌。
“太后!太后万万保重啊!”胤禛大为着急,忙跪了下去,俯首在地。
“你起来吧,唉!”太后吸了口气,匀了匀气息,眼光轻转,抖抖索索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帕子大小、四四方方雪青色的软绸小包,四面用针线缝得密密实实。太后颤巍巍将包裹递给胤禛,喘息道:“这,这是绾绾临走前,托付哀家交给玉容丫头的,哀家本想,亲自交到她的手上,看来,看来是不能够了!老四,你,你……”
“太后,孙儿一定亲自交到容儿手里!”胤禛接过那软软凉凉的小包裹,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近前去,低低道:“太后,容儿她,她已经回来了!”
“什么!”太后眼睛徒然大亮,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望着胤禛。
“太后,”胤禛跪着向前挪了挪,低声道:“容儿她真的回来了!她,她还给孙儿带回来一个女儿,她们娘俩如今就在雍王府上,太后。”
“好,好,”太后又惊又喜又悲,忍不住喘咳起来,瘦削的双颊涨得绯红,苦笑道:“哀家白疼她了!她回来了,也不来,看看哀家!”
“太后,您别动怒,等您好了,孙儿一定想法子让她来伺候您老人家!”胤禛忙替她捶了捶,低声安慰。
太后一怔,苦笑道:“是哀家糊涂了,她,唉,她不是那没良心的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四,生死有命,你叫她,不要太伤心了!”
胤禛鼻腔一酸,心中凄凉,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垂在身旁,低低道:“太后……”
“罢了,你跪安吧,哀家有些累了!”太后咳着,转脸向内。
“太后保重。”胤禛小心的将包裹收入怀中,跪下磕头,然后起身慢慢向后退去。
“老四,”太后忽然又叫住了他,低低道:“好好,待她……”
“是,孙儿明白。”胤禛心中凄楚,强忍着不顾一切让玉容入宫的念头,浑浑噩噩退了出去。
十二月十八日子时三刻,仁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病逝于慈宁宫寝殿,享年七十七岁,谥孝惠章皇后。康熙号恸欲绝,悲不能已,思及自身,亦年老体虚,华发渐生,牙松齿动,隐疾时时发作,料想亦去日无多,回首少年往事,更添伤感,人生苦短之叹油然而生,竟大病七十余日,连年也没好生过。
玉容得知太后殁后,亦哭倒在地,悲痛欲绝,在书房楼上净室供了太后牌位,替太后守灵,早晚上香跪拜。胤禛见她不到一月,身形消瘦,形容憔悴,神志郁郁,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暗淡无光,丰盈娇艳的嘴唇亦变得单薄无色,一双乌漆灵活的妙目盛满哀伤,不由心痛,好言抚慰,百般劝解,又将念儿带来府中,日日陪伴,玉容方才渐渐回转过来。
百日之后,胤禛才把太后交给玉容的雪青包裹拿了出来,玉容意外之余又有些动怒,不高兴道:“爷怎么今日才交给人家!”想着太后,心又复痛。
胤禛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在她颊上轻轻一吻,道:“爷生怕你睹物伤神,更增烦恼,所以想着缓一缓。爷是一片好心!”其实他是因为不知道那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生怕玉容见了之后念起旧日情分,不顾一切要进宫看望太后,到时候必定要出意外,而他,已经经不起什么意外了!所以有意先隐瞒了下来。
玉容默默拿起剪子,一点一点的拆剪那密密的线头,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两股金镶白玉梅花钗、一个缀着大红的同心结,上用金线绣着戏水鸳鸯,缀着长长的大红流苏。玉容知道这支钗是胤祥送给绾绾的定情之物,同心结大概是她的针脚,大概是才做好还没来得及送给胤祥的。她捡起同心结捏在手中呆呆出神,那热烈的大红那么刺目,深深灼着她的双眼。
她轻叹一声,放下同心结,见还有一张薛涛笺、一封信,便先展开那张薛涛笺,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淡淡鹅黄的笺上只有两个鲜红夺目的大字:“不悔!”分明是咬破手指所写,字体有些凌乱,显是写的十分仓促。玉容的心猛的下沉,手中似有千斤拿捏不住,禁不住眼眶一红,一大滴泪水“啪”的落在纸上,如一朵冷清的小花。
“容儿!”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伸手将那信笺拿过来,照旧折起放下,神情复杂,颇为不忍。
“爷还觉得她下贱吗?“玉容无力靠在他肩头,轻轻说道。
“自打你走后,爷才明白与心爱的人分离有多痛苦,那种刻骨的相思是何等滋味!容儿,爷早已了然,又怎会觉得她下贱?唉,可惜爷明白的太晚,辜负了容儿,也救不了她!”胤禛轻抚着她,低低叹息。
玉容唇边漾起一丝笑容,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心底莫名的伤感,暗想若是胤禛早这么想,有他提点,胤祥与绾绾未必会被太子所制。只是沧海桑田,人事变换,一切都不能够从头再来了!
玉容信手拈起最后那封信,轻轻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