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尔笑着看了看他,一双蓝汪汪的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泽,“如果我提醒了,你以为大汗他就有勇气更唐军倾力一搏么?如果大汗不肯把全部本钱都押上的话,只带一部分兵马出城迎战,咱们这边又有几分胜算?倘若初战便受到重挫,你以为,大汗他还守得住这座柘折城么?”
一串连珠箭般的提问,令加亚西如梦初醒。不是假道士穆阳仁阴险狡猾,而是俱车鼻施汗本来就没有跟唐人决一死战的勇气…可躲得了一时,又怎可能躲得了一世?即便今年唐军因为天气原因退走,明年开春,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再度兵临柘折城下?
正懊恼间,又听见白沙尔叹息着补充,“大汗他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原来不是,现在也不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拔一个唐人做管家,无非是为了日后与唐人交易更方便而已。所以,无论你我如何劝告,都不会有任何作用。逼得急了,反而会让他更快倒向唐人那边”
“那,那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明白过味道来的加亚西又气又急,低声反问。如果俱车鼻施汗再度倒向大唐,柘折城中,必然有人要为袭击使团的恶行负责…他、大相白加尔,还有一些与天方教势力走得最近的权臣,恐怕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等”白沙尔无奈地苦笑,“那个唐人卡菲尔第二个主意虽然不怎么稳妥,但也并非一无是处。等以不变应万变”
“等?”身为武将,加亚西觉得这个选择是在是太窝囊。然而,他却想不出任何更稳妥的办法。与唐军野战需要一定勇气,失去俱车鼻施的支持,光凭着他手中的那点嫡系兵马,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对等”白沙尔笑容看上去非常值得玩味,“等到天上落雪的那一天,等到援军到达的那一天。慢慢等,真主会为他的信徒推开一道通往胜利的大门”
“可,可,可迦布罗那边,怎么可能抽出援军来?其他各城,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支援咱们?”加亚西不明白白沙尔的想法,迟疑着问。以他附近城主、国主们的了解,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首鼠两端之辈。在此安西军大兵压境的当口,疯子才会向俱车鼻施汗施以援手。
“他们一定会来,并且必须来不光咱们需要他们来,唐人那边,恐怕也需要一个态度。”白沙加尔笑了笑,目光看上去越来越深邃。“所以,大汗的求援信,你一定要尽早派人发出去。越快越好。”
“这……”左帅加亚西彻底给绕糊涂了,瞪眼两只眼睛,一动不动望着睿智的大相。
见他满头雾水的摸样,大相白沙尔又是森然一笑,“如果他们现在来了,你敢保证他们是哪边的援军么?如果换做是你,此刻,你会站在哪一方?”
不敢保证谁也不敢保证援军会不会对柘折城落井下石。可如果换了自己领兵,刨除对真主的虔诚之外,自己该怎么办?加入唐军围攻柘折城,这个选择看起来的确不错,可万一明年安西军不西进呢?谁来面对大食人的怒火?
想到这儿,加亚西张大嘴巴,眼睛一眨不眨。这个决定很艰难,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灭顶之灾。
“你保证不了!”白沙尔笑了笑,目光锐利如刀一样劈向城外的唐营,“他们,同样也保证不了”
第三章 霜刃 (三 上)
带着两百朴刀手和一百弓箭手,宇文至耀武扬威地走向一座存放粮草辎重的营垒。他现在太佩服好朋友王洵的胆量了,简直佩服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统共带着六百来人,居然敢于接纳同样实力的两伙马贼;接纳了同样势力的马贼不算,居然还敢毫不犹豫地对其头目委以重任;对其头目委以重任不算,居然还敢毫无保留地接受其冒险建议;接受了其冒险建议不算,还敢命其为先锋,以不到两千余兵马主动向十倍与己的敌军发起攻击!
这简直就是赌。胆大不要命的赌博。所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好运气一直站在唐军这边。拥众接近两万的俱车鼻施可汗,居然被疑兵之计吓破了胆,紧闭四门不敢出城野战。赌徒王洵也不客气,干脆继续赌即便唐军将柘折城外的粮草辎重抢光了,城里边的人依旧没勇气出来一探虚实。
两百老兵,三百刚刚收拢来的俘虏,在城内守军的眼皮底下,直扑其存放粮草辎重的营垒。没有人在周围警戒,也没有人负责接应。正对柘折城的唐营大门敞开着,仿佛随时欢迎敌人出城来决战。疯子,绝对是疯子才敢的事情,偏偏这种疯狂过瘾得要命。眼下,非但宇文至一个人对王洵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打昨天清晨,亲眼看到俱车鼻施可汗做了缩头乌龟那一刻起,“铁锤王”在军中的声望就暴涨到了最高点。不仅仅是大伙从安西军带出来的弟兄,看向自家将军的目光里充满崇拜。那些临阵倒戈的马贼和被强征入伍的俘虏们,也都个个在脸上写满了骄傲。
以两千余众逼得两万守军不敢出头。即便打不下柘折城,这份荣耀,也足够所有参与者吹一辈子了。况且根据目前看到的情况,铁锤王他老人家,好像还握着什么杀招。关键时刻祭出来,大伙今年真的有机会在柘折城内过冬也说不定!
抱着类似的想法,几乎所有将士心态都非常轻松。前方的营垒中,据说有五百多守军,人数和自己一方不相上下。可那又能怎么样?俱车鼻施汗都认怂了,几头臭鱼烂虾还敢继续扎刺不成?冲过去,驱散他们,整个冬天的粮食都不愁了。偷偷地卖给军营后的那群商贩一些,说不定大伙每人还能分个三瓜俩枣什么的。咱家王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大方,队伍中这么多双眼睛,无论新来的还是老的,就没有谁见过咱家将军吃过独食!
想到此行的荣耀,想到战后分得到的奖赏,整支攻击队伍,几乎每名将士都豪气干云。只有一个人佝偻着腰,与整支队伍的形象格格不入。他是王洵新收的侍卫万俟玉薤,第一次奉命到战场上历练,难免又把多年养成的老习惯带了出来。
宇文至悄悄从后边走过去,伸手给了万俟玉薤一个脖搂,“打起精神来!就你这个头,再使劲儿往下缩,也不可能比别人矮!”
“我……”没想到宇文至到这时候还有心情拿自己开涮,万俟玉薤被逗得哭笑不得,“宇文将军,对面可是有弓箭手!”
“有弓箭手怎么了!”宇文至笑着撇嘴。距离营垒还有一百五十步,除非是专门培养的神射手,否则,根本没可能对队伍构成威胁。所以,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向新兵传授作战经验。“你以为把脑袋扎到别人脊梁后,弓箭就看不见你了?什么是抛射,你懂么?根本不用瞄,从天上直接往下砸。砸谁脑袋上算谁倒霉。你佝偻着个腰,本来该挨一箭,现在至少得挨仨!”
“我,我……”万俟玉薤讪讪而笑,终是把身体挺直了,将盾牌举到了鼻尖处。在他身前身后的几名刚刚由马贼转为正规军的士卒见状,也纷纷将盾牌举起来,同时将腰杆挺得更直…
“这就对了!”难得过一次教头的瘾,宇文至心情大好,“咱们是唐军,懂么?唐军,五百对五百,那是欺负他们。想当年在苏定方老将军麾下,咱们八百大唐陌刀手,就能追着两万敌军屁股砍。咱们做子孙得再不争气,五百砍五百也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呵呵呵,呵呵呵!”队伍中又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唐军在西域作战,几乎次次都是以少击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今大伙都把唐军号铠穿上了,怎么着也不能太丢人了不是?
“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走整齐些,把大唐气概拿出来。”见自己鼓舞士气的招数奏效,宇文至愈发趾高气扬,“对,就这样,吓,也吓死他们。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们吓得连弓都拿不稳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所说,守卫营垒的敌军开始放箭。稀稀落落地,大部分在半途中就失去了力气,只有少数几支,砸在了前排老兵高举着的盾牌上,发出“啪”“啪”的脆响。老兵们本能地就想躲避,然而一瞬间又想到自己背后还有三百多名刚刚归附的马贼在眼巴巴地看着,荣誉心迅速占了上风,将盾牌举过头顶,斜成一个角度,行进步伐丝毫不乱。新兵们见到老兵如此镇定,也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