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走一路,商量了一路。待见到了王洵之时,已经大体商量出了一个基本轮廓。唯恐人多耳杂走漏了消息,他们二人先把令箭交回,把今日的战况当众汇报了一遍。等到军议结束,诸将陆续散去之后,才又偷偷找到了王洵,说出有关俱车鼻施的藏宝地点和自家考虑的永绝后患之策。
王洵闻听,先是一惊,随后冲着二人拱手施礼,“两位前辈,真有你们的。不但打个寨子几乎兵不血刃,并且连俱车鼻施后路都给他挖了。遇上你们,真是本将之福!”
“可不能这么说!”沙千里和黄万山赶紧避开半个身子,以下级之礼相还,“能遇到王将军,才真是我们哥俩的福气。若是换了别人,谁能对我们哥俩如此厚待?我们哥俩不是没经历过磨难的人,知道其中好歹。如果当年安西军中多几个王将军,也不会有那么弟兄死不瞑目了!”
说着话,二人眼眶已经开始发红。诸多委屈,在心里头不断翻滚。王洵见此,赶紧又笑着劝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咱们也没法再挽回。但只要咱们几个肯努力,当年无论是谁将弟兄们推进了火坑,咱们早晚都有将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对,早晚有一天,咱们能替弟兄们讨还公道!”沙千里和黄万山哑着嗓子点头,“不说这些过去的事情,咱们一切向前看。如果将军需要派人去抄俱车鼻施老巢的话……”
“任务一定是两位哥哥的!”王洵笑着点头,低声允诺。“整个方案,也依照两位哥哥刚才所说。不过……”他脸上露出了一缕俏皮的微笑,信步走回帅案,“为了避免俱车鼻施狗急跳墙,咱们还得再往里边加点儿佐料。沙都尉,黄都尉听令……”
“末将在!”沙千里和黄万山长身肃立,回答得分外大声。
王洵拿起两支令箭,逐一地按在对方手里,“还得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今天晚上,你们一个再去见见那两个俘虏。咱们给他玩一出……”
“啊!”“真的要这样?”“小王将军,老黄现在佩服死你了!”很快,中军帐内就传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听起来格外令人振奋。
注1:嘎兹为圣战者,信仰虔诚,训练严格,打仗时奋不顾身。
第三章 霜刃 (七 下)
三人商量停当,分头调派人手。须臾之后,陷阱布置完毕。王洵命人将法哈德和费迪勒押入,屏退左右,先是非常温和地抚慰了一番,然后开始询问城中的布防情况和俱车鼻施汗秘密老巢的大体位置。法哈德和费迪勒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以为能凭此捞些奖赏,最不济也能保住一条性命。谁料王洵问完了话,突然把脸一翻,大声喝道:“两个卖主求荣的狗贼,居然还敢以谎话欺骗本钦差。来人,将他们拉下去,枭首示众!”
“诺!”亲兵们答应一声,将两名俘虏按倒在地, 抹肩头拢二臂绑了起来,倒拖着就往外走。
“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没有撒谎,没有撒谎!” 法哈德和费迪勒大声哀嚎,两条脚拼命往地下蹭。王洵却根本不想听,转身就想往后帐走。
危急关头,突然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且慢!”。万俟玉薤大步闯入,挡住军帐前门,冲着里边高声抗议道: “启禀王将军,卑职曾经亲口答应饶恕他们不死。当时很多弟兄都听见了。如果您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们给斩首的话,今后让卑职日后如何指挥属下弟兄们!”
“一个小小的旅率,你有什么权力答应饶别人不死?”王洵显然正在火头上,转过身来,冲着万俟玉薤怒吼,“给我滚出去,要不然的话,别怪我连你的脑袋一块儿砍!”
“末将,末将……”万俟玉薤羞得满脸通红,顿着脚在原地打转。王洵见此,心头怒火更盛,走回帅案前,伸手用力在上面一拍,“来人,将这傻大个儿给哄出去。哄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得令!”亲兵队伍中,立刻窜出了一个身材矮宽,满脸奸诈的家伙,双手按住万俟玉薤的腰用力往外推。万俟玉薤不敢硬抗,只是一边后退,一边继续低声抗议,“古人有云,杀俘乃不祥之举。况且咱们乃堂堂王者之师,岂能对两个化外蛮夷食言?如果消息传扬出去,今后谁还敢再向咱们投降?”
“不投降更好,老子还嫌抓多了俘虏麻烦呢!”王洵不耐烦地连连挥手,“轰出去,轰出去。轰到辎重营里去喂马,什么时候学会了尊敬上司,什么时候再放他回来见我!”
“走吧,万俟旅率!您还等人抬您走么?”身材矮宽的家伙阴阳怪调,一听就是跟万俟玉薤有旧怨。
“姓王的,老子不用你推,自己会走!”万俟玉薤一把推开矮胖子,怒气冲冲起往辎重营方向报道去了。亲兵们拖着已经彻底绝望的法哈德和费迪勒继续向外,才走了几步,又听见有一个熟悉的低声在里边说道:“大人,这两个家伙其实不着急杀。不如先派人探明了藏宝地点是否属实,然后……”
然后自然是杀人灭口。法哈德和费迪勒不用细听,也终于明白铁锤王大人为什么非要自己二人的脑袋不可了。原来此人根本没打算将俱车鼻施汗藏在绿洲里的作为战利品起出来上缴大唐朝廷,而是下定的决心要跟几个属下私分。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整个唐军之中,除了先前那个傻大个而,谁肯为了两名俘虏的死活得罪自家上司?法哈德和费迪勒追悔莫及,被亲兵们一路倒拖着,从中军拖到了后营,随便找了个破帐篷,丢了进去。连绑绳都不肯给解,更甭提任何干粮饮水。
两个软骨头的家伙都受不得苦,才饿半天时间,便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正恨不得立刻就死掉的时候,帐篷外突然又传来白天那个傻大个特有的憨厚声音,“我给他们两个送一顿上路酒,请几位弟兄行个方便。嗨,原本是答应他们投降后不死的,谁料万俟面子薄,在将军那里求不下人情来!”
“你也是吃饱了撑的。跟两个化外蛮夷讲什么信用?”帐外负责看管俘虏的兵士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同情的口吻回应,“这回倒霉了吧。好好的旅率职位也丢了,变成了一个马夫!”
“嗨,还都是王十三那倭奴害的。他一直就看我不顺眼,总在大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久而久之,大人不信也信了!”
“就是,那倭奴心肠最黑!”看守与万俟玉薤深有同感,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低声附和,“您进去吧。记得别耽搁太久。免得被人发现了,兄弟我不好交差。”
“行,谢谢几位兄弟了。这坛子酒,你们拿去暖暖身子!”万俟玉薤满口答应着,低头钻进了帐篷。
他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一只鸡,三个酒碗。此外,身边还跟着一名亲信,双手拎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子。见到法哈德和费迪勒两个还被像活猪一样捆着,赶紧放下酒菜,上前松绑。待二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轻轻做了揖,低声道:“不是万俟失信,而是你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触了钦差大人的霉头。唉,万俟人微言轻,救不了你们了。只能给两位送一份上路酒,让你们做鬼之后,也不至于恨我!”
说罢,打发亲兵离开,然后亲自将三个酒碗斟满。每人面前分了一碗,惨笑着捧起。
法哈德和费迪勒二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哪还顾得上什么是断头酒?扑上去,一人扯起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待将肚子基本添了个半饱之后,才突然想起来一般,双双冲着万俟玉薤拱手痛哭,“将军,将军,大,大恩,只能下辈子报,报答了。我们两个活该倒霉,死后做了鬼,也绝对不敢怨恨将军!如果,如果……”
“嗨!”万俟玉薤只管叹气。闷头又喝了几碗酒,然后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得走了,否则,又是一屁股麻烦。你们两个慢慢吃,不用着急。外边的几个看守都是不受重用的,此刻有酒有肉,自然不会对你们太苛刻。”
说罢,自管起身出帐。丢下两名俘虏相对着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