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语,脸色很难看,我止住哭,看着他的眼睛象两潭看不到底的死水,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凶是吉。
“天子口中无戏言。你让朕把话吞回去?!”皇上冷冷地说:“这个官朕给你留着,早晚有一天,你会来找朕的。”
“朕累了,你们都退了吧。”皇上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皇上说:
“夏荧儿,你留下。”
良辰美酒奈何天(43)
当众人散尽,只剩下我和皇上的时候,他终于转过了身子。
他看到的是满脸委屈和怨气的夏荧儿。而我看到的皇上,那张脸不再是刀削般刚硬,却是如此伤感而虚弱,那上面晶莹透亮的,竟是两行泪水。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今天,朕最爱的皇子永琏死了。”皇上悠悠地说:“永琏是朕亲立的皇储,聪明伶俐,朕是希望他继承大统。可是老天真是残忍,一场寒病,就这么夺了朕的爱子……皇后哭了一天,朕陪她一天,可朕的伤心,又有谁知道。”
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的眼泪,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原来皇帝也是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内心,也有浓浓的舐子之情,除了深深的同情,我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对我的信任,顿时觉得皇上亲近了许多。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顺便,您是长寿多福之人,还会有与您一样贤明的太子继承大业的。”我轻声劝慰,却觉得自己的话平淡无用。
“永琏才九岁,小小年纪,却品性淳良,知书达理,身上有我帝王之家的富贵之气。朕是心疼可惜这孩子啊。”皇上叹口气。
我也叹口气:“唉,我倒觉得小皇子有福气,生在帝王之家,一出生就背负了国家社稷的重担,一生都要为之操劳奋斗,尽管率土之濒,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可做皇帝真的逍遥自在么?养在深宫,多少好地方去不了,皇权之争错综复杂、人心叵测,皇上又有几个贴心知心人。要说吃的好穿的好,可人就一张嘴,八尺身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又消受得多少……”突然瞥眼看见皇上歪着头,表情怪怪的,赶忙收口,心下寻思,又说多了,皇上肯定不爱听。
“怎么不说了?”皇上拿起桌上的茶盅,呷了一口:“难得你能看出,朕是孤家寡人。”感觉茶水已凉,皇上皱了皱眉头,把那茶水泼了。
“皇上,天色已晚,小女要回去了。”我怯怯地请求。
“夏荧儿好象就喜欢夜里瞎跑啊,昨儿去了朕的中正殿找人,今儿来肯定也不是找弥妃叙旧的,不管你来宫里玩什么,”皇上拍掉落在肩上的树叶,用一种不可违抗的语气说:“先陪朕喝酒去!”
天呐!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皇上,这么晚了,就是放到现世,家家也都关灯睡觉了,他还有心喝酒,我气,可是又听他提到中正殿,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元宸的身世有诸多秘密,希望不要因我多事给他带来麻烦,可是现在陪皇上喝酒?我想是他爱子夭折心里烦闷,但我是来宫里还魂的,再不回去,卢小焕那里就应付不了了。这么想着,身体便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不想陪朕?”皇上走了几步,回头看我。他那对本来锐气十足的眼睛,此时温柔如水,还有点小忧郁,更多的是真诚的期待。
唉,这叫人无法拒绝的眼神。好吧好吧,我也不想背上抗旨的罪名,我看看高高悬挂的天狼星,伸出一个指头:
“只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好么?”
皇上点点头,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啊!”我一边跟着走,一边唠叨。心里想,谁说做皇上没好处——就是他说的话叫“圣旨”,不听不行的。
没有起轿,只带了随行的几个护卫,一行人来到内务府,拐进一胡同,又穿过两道门,就是宫廷的酒醋房。一进门,就闻得酒香扑鼻。
“姚紫芯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接驾的,竟是一个艳光照人的成年女子。年龄大概在28、9,五官娇媚而不柔弱,一身滚边绣花紫衣裙,头戴紫水晶团花发簪,更衬托得那白皙的皮肤如羊脂玉般精细。言谈举止,大方淑雅,又不失干练,风度自成一家,别有一番韵味。
看得出皇上很是惊喜,似乎和那姚班主十分熟络:“快起来吧,姚班主今儿得闲了?正好,一起陪朕喝杯玉泉酒吧。来,朕介绍你认识一个人。”说着皇上将我拉过来。
姚班主就是宫里当红昆曲戏班三喜班的堂主,也是台柱。怪不得她眼眉间一派的婉转*。当下与那姚班主姐妹相称,互相甚是喜爱。姚姐姐指着一排排酱紫釉的大酒坛如数家珍:“这边是竹叶青、玉泉酒、葡萄酒、乳酒,这边的屠苏酒、雄黄酒、苦露酒含有中药,可滋补身体,这皇上最爱喝的玉泉酒,采用的是北京西山的玉泉山泉水,再配上糯米、酒曲、花椒、酵母、箬竹叶、芝麻酿造而成,口味好的很。”
太监宫女们已经备了炭炉,在偏房布置了酒桌和几盘小菜。
“姐姐会唱戏也懂酿酒?怎地懂得这么多?”我由衷地钦佩。
“不瞒妹妹说,家父生前就是皇上的光禄寺酝酿署的管事,专门为皇上酿酒呢。所以皇上才准我经常回来看看。”说着,姚姐姐一对光彩夺目的凤眼便向皇上看去。
皇上正把玩着一只夜光酒杯,看上去有些落落寡欢:“自从姚师傅死后,宫里再也没人酿得出那么甘饴可口的玉泉酒了。”
姚姐姐听了感动:“如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