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讷讷点一回头。
北荒七七四十九日,我大多时候很逍遥。
没墨渊讲经时,便溜了漫山遍野地晃荡。轮到墨渊上莲台,便混迹在与会的神仙堆里嗑瓜子打瞌睡。
墨渊素来以为法道无趣,论起来却也很滔滔不绝。是以许多神仙都来同他论法。诸如轮回寂灭人心难测之类。墨渊每每大胜。实在令人唏嘘。
如此,我几乎就将离镜之事抛于脑后。只是到夜深人静之时,免不了梦靥一两回。
玄冥上神的法道会做得很是圆满。
法道会结束。墨渊带着我在北荒又逗留三日,才拾掇拾掇回昆仑虚。
便听说鬼族二王子娶妻的消息。婚礼大肆操办,鬼族连贺了九日。
大紫明宫与昆仑虚早已交恶,自是不能送上帖子。只大嫂来信说,她娘亲甚满意这桩婚事,玄女亏得我照顾了。
我白浅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离镜纵然负了我,左右不过一趟儿女私情,千千万万年过后,自当有肆然的一天,相逢一盏淡酒,同饮一杯也是不难。
只不要出后来那些事。
墨渊来救我和令羽的那一夜,将擎苍伤得不轻。离镜大婚第三月过后,擎苍大约终于将养好了伤势。便立时以墨渊夺妻为由发兵叛乱。
这委实不是个体面借口。尚且不说墨渊来劫人时,他还未同令羽行礼拜堂,诚然算不得夫妻。然那名目虽拙劣,好歹也说服了鬼族的十万将士。擎苍为了表决心,还另为离镜选了个鬼族的女子,把刚娶进门不久的玄女抽了一顿,鲜血淋淋送上昆仑虚来。
大师兄本着慈悲为怀的好心肠,一条花毯子将玄女一裹,抱进了山门。
墨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桩善事只做不见。
一众鬼将已行到两族地界线不过三十里,九重天上的老天君整整派了一十八个小童前来催请,墨渊才将他那套压箱底多年的玄晶盔甲取出来刷了刷灰,淡淡道:“擎苍既拿我做了名目,我又是司战的神,少不得要与他斗上一斗。小十七,你把这套盔甲拿去翻检翻检,毕竟放的年成久了些,怕是有个虫子蛀了就不太好。”
第六章(3)
老天君十分欢喜,与了墨渊十万天将,天门上洒了三杯薄酒,算送了征。我们一行十七个师兄弟,各在帐下领了职。
那便是我此生所历的第一场战争,开始到结束,整九九八十一日。
九九八十一日,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墨渊是不败的战神,这场战争原可以结束得快捷些。可在鬼族兵败山倒之时,玄女却暗暗将天将们的阵法图偷出去渡给了离镜。方才始知当初玄女被休本是他们使出的一个苦肉计,可叹大师兄竟救了玄女,正正将一条白眼狼引入昆仑山门。
墨渊耗了许多气力补救,大伤元神。趁着鬼族还未将那七七四十九道阵法参详通透,又领着天将们一路急攻,将鬼族三万残将围在若水。
我那时很是愚蠢,从未想过,纵然墨渊有超凡的本事,替我挨的那三道天雷却也不是个玩笑,怎可能在短短几月内便将养完整。
但凡我那时有稍微的怀疑,最后便不该是那般的结局。
可他装得很好,一直装得很好。
最后一战,两军排在若水两岸,千百里长空乌云汹涌翻腾。
我以为到此为止,事情已基本无甚悬念,要么鬼族递降书,要么等着灭族。却不想擎苍半路上祭出了东皇钟。东皇既出,万劫成灰,诸天灭噬。一等一的神器,一等一的戾器。
擎苍笑道:“只要我还是鬼族的王,便万万是不能降的,天地也该变上一变了,此遭有八荒众神同我做个伴,我也不冤。”
我那时却很放心,因想着虽然东皇钟是个毁天灭地的器物,可到底是墨渊做出来的,他自是有力量轻松化解。
我并不知墨渊那时已是勉力支撑。纵然东皇钟是他造的神器,他亦已无法驾驭。如此,要抑住东皇钟的怒气,只有在它尚未完全开启之时,寻个强大的元神生祭。
东皇钟瞬时在擎苍手中化成若干倍大的身形,上界的红莲染成熊熊的业火。
如今,我尚记得墨渊倒提轩辕剑全力扑过去抱住东皇钟的情景。钟身四周爆出血色一般艳红的光,穿过他的身体。愈来愈盛的红光中,他突然转过头来,轻轻掀动唇角。
后来,擅长唇语的七师兄与我们说,师父临终之时,只留了两个字,他说,等我。
墨渊是东皇钟的主人,自是没人比他更懂得东皇钟内里乾坤。被钟体噬尽修为之前,墨渊仍强撑着施了术法,拼着魂飞魄散,硬是将擎苍锁进了东皇钟。如此,即便祭出了八荒神器之首,鬼族亦没讨到半分便宜。
鬼君既已被锁,他此遭带出来做将军的大儿子领着三万残部在十万天军跟前抖得筛糠一般,急急递上降书。
四师兄说,彼时我抱着鲜血淋漓的墨渊,血红着一双眼,抵死不受那鬼族大王子的降书。十指紧扣着手中的折扇,口中发狠念叨,若师父没救了就要天下人都来陪葬。差点便误了九重天上老天君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