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敬爱有加的父王,头一次觉得父王陌生的可怕,这不是我的父王,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父王,我的父王不会冷血到诓骗自己的儿子去死!
他固然是为了保下自己,可他的动机和做法寒了所有人的心。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虽然不甘心成为质子,却不会卑鄙到苟且偷生!无耻到让一个稚子代替自己受过!
我知晓真相饶是如此,可谢敬敏知晓了真相呢?
这要他怎么活!这不是在抽他的筋扒他的皮么!
我头一次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憎恶。
我恨不得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荣誉全部灰飞烟灭,也不要让我成为一个阴沟里得了便宜的小人。
那一晚,我枯坐在书房,与我的父王一起看着跳动的烛火,沉默着,无言着,我在悔恨,不知道他有没有愧疚。
我自诩聪慧过人,怎么不清楚利害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北境如今看似平静安宁,实则暗流涌动,除却对我们跃跃欲试想要投兵以伐的朝廷,北境内部的君臣官民关系也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说的好听点,北境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难听点就是空有皮囊。
我深知,父王说的乃是实话,他这一决定,不管是从哪一方面出发,都无疑是最有利的选择,可我仍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谢敬敏作为被放弃的弃子,他有选择的权利也有知情权,可他什么都不知晓,就被所有人哄骗着推了出去,让他代替自己成为了牺牲品,他甚至觉得,他自己也能够与我一样,成为撑起北境那一片天的男子汉。
这对无辜的他来说,何其的残忍。我分明也知晓,这对短短这数月就苍老了好几岁的父母何尝不是个打击,我看不见他们心疼难捱的时候,但总能发现他们故作逞强的模样,他们有自己不得不而为之思量,饶是叫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孩子也心甘情愿,可这世间当真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吗?身为父母的他们,同时也承担着北境的将来,他们不容有失,许是,在论一人与无数人的轻重上,不管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都不得不顾全大局罢了。
我除了悔恨与愤怒,我居然没有一丝怨恨父母至亲的念头。
我不知,知晓了真相的他该如何作想,他是恨父母的冷血无情还是恨自己让他变得如此可悲。
北境等不了谢敬敏长大,我也不能去游京换回谢敬敏,我不能拿谢氏全族去挑衅君威,不然欺君之罪就会被揭穿,届时,我会害死所有人。我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成为了如今的死局,而毫无力挽狂澜之力。
所以、就这算了么?
所以,就只能让我们心安理得的承受着用谢敬敏换来的太平吗?
我痛苦的捂住脸,我深知,我此生都无颜再面对他了。
王府里失去了谢敬敏的欢声笑语,我一时间有些恍如隔世的怅然感,可,还有一个稚子如当初的谢敬敏一般兄长兄长的唤着自己,稚嫩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他。
那是我的庶出幼弟。约莫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也约莫是他与我、与谢敬敏血脉相连的缘故,我把对谢敬敏的爱转移到了谢敬丰身上,看着他一点点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时而我会有种看着谢敬敏长大的错觉。这孩子跟当初的谢敬敏一般,调皮捣蛋,被惯的无法无天,但谢敬敏比他有分寸多了,他以前总会先试探所有人的底线然后去做一些张扬的事情,看似会出格却从不会出格。
可我还是喜欢纵容他放肆,一如我在弥补亏欠的他。
分明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怯懦的我还是自私的把他们混为一谈,试图以此让我的愧疚不足以成为新的困住我的枷锁。
敏哥儿一去数年,北境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泾渭分明,没有试想中的发难发生,算得上安安稳稳。
可多年过去,他还是知道了真相,母妃捧着书信以泪洗面,父王也没有了回信的勇气,他们许是害怕了也可能在后悔。这些年,他们不敢对他表现得太关心,也不敢去打听远在游京的他的境况,他们试图以此平息曾经发生的一切。但如今的真相已经破土而出,被隐瞒了多年的的真相还是被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的他们无法挽回,他们连承认都做不到。
积郁多年的母妃看着敏哥儿试问真相的来信,那颗愧疚了多年的心终于被撕裂,一病不起。
母妃是个深闺女子,自嫁与父王为妻开始她就试着去做好一个妻子、母亲,主母,她曾经也天真过,但也软弱,对父王的话言听计从,所幸,她与父王情深不悔,做着她雍容华贵的王妃,一生无忧无难。
送走敏哥儿的那天起,她许是也丢了半个魂。痛苦过、愧疚过、愤恨过,但她深感无力,很多人来跟她讲大局、将万民、讲将来,她大约也跟父王对峙过,可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却要她二选一。
无力转圜的她顺从的接受了一切,听着他人的两相权衡的话,她终于成为了伤害她孩子的一份子,可也是从这时候起,她夜里再难安枕,总是会想着她那远方的孩子是怪她还是恨她。
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被击垮。
病中以来,母妃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这是心结,心病难医,大夫束手无策,只道不能再受打击,需得平稳心情,不可再大起大落。
她对我的感情这些年也变得很复杂,生怕我在外面受伤吃苦,又怕对我太好会加重她对敏哥儿的愧疚,她活的很矛盾,很累,我每每想靠近又不敢。
我时常嘱咐丰哥儿多去她面前坐坐,我以为如此她会好受些。
头几年,她看着我的眼底总是带着悲伤,对我的关怀欲言又止,总是在体贴我的时候顺势说起她那苦命的敏哥儿,对此,我总是付之一笑。
父王顾及母妃的身体,自此王府里不再有人提及关于敏哥儿的消息,他成为了王府里的禁忌,饶是我都不能说。
那些年,我不常驻王府,有时领兵在外,但总是会悄悄的打听游京的风声。
听说皇帝病了,我就迫切的想他死,他死了谢敬敏就可以回来了,可是他死了,新帝即位了,谢敬敏依旧没有回来,原来,新帝又圈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