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把守大内,万不要让闲杂人等趁机生事。凡有悖逆者,依照我海仁时的命令,就地斩杀!”
大雨中浮动的人心在这一连串杀气腾腾的命令里霎时间定下去,海良宜走了几步,在雨中摘掉了乌纱帽。
“皇上乃天子,”海良宜脸上雨水滑淌,不容置喙地说,“我大周运延百年,还不到绝的时候。”
***
李建恒被卡在了断木下边,面朝着下,被浇在脖颈里的凉水冻醒。他觉得呼吸艰难,胸口卡得太紧,肋骨疼得厉害。
李建恒咳嗽着,嘶声喊起来:“救、救命——”
这声音沙哑无力,在瓢泼大雨里细不可闻。
李建恒挪动着目光,手边的姐儿已经凉透了,花白的肉挤在断壁里,几缕发被血淌得发红。李建恒颤抖起来,已经认不得这是昨夜拊掌跳舞的美人了。
“救命。”
李建恒垂着脑袋,费力地念着。
“救命。”
下边忽然传来呛水的咳声,奚鸿轩半身被泡在了水里。他仰着半身,正砸在缸上,背部一片血肉模糊。他喘着气,说:“皇上,别叫了,听不见。”
李建恒失魂落魄,用手肘推着断木,却毫无作用。他鞋掉了一只,冻得面色苍白,说:“肯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那是了,”奚鸿轩闷声笑起来,“你是天子啊。”
李建恒说:“你笑什么?”
奚鸿轩砸巴着嘴,吐出点沙土,说:“我笑这命……你说奇不奇怪,人就像在重复着轮回。”
李建恒抬起眼皮,什么也看不到,他阴沉地说:“不是……没有轮回……”
“皇上的生母乐氏,”奚鸿轩艰辛地挪动着身体,“就是淹死的嘛。”
哗啦。
污臭的水从脖颈迸溅到别处,李建恒在这细流流淌之中,吞咽着唾液。
淹死的嘛。
李建恒艰难地回忆起来,那浮光掠影一般的童年记忆。他又一次看向那花白的肉,却仿佛看见了他娘。
女人被摁在泔水桶里,手指扒着地面,划得血烂。水溅打在脸上,李建恒看见她花白的脖颈,花白的臂膀。
淹死的嘛。
李建恒泪水上涌,他疯狂地用手遮挡双眼,怨恨地说:“住口,你住口!”
奚鸿轩安静下去。
李建恒却不想再挨着这肉,他哭起来,口无遮拦地谩骂着,脏话粗鄙,他说:“不要提起她,朕是九五之尊,朕——”
李建恒粗喘着,他十指间面目狰狞。
“朕的母亲是当今太后!”
第62章身世
李建恒从不与人谈及生母,因为那是他的梦魇。他生母乐氏没有嫔位,是个卑微的宫娥,档册里潦草地写着姓乐,别的什么也没有。
李建恒尚在襁褓中时,咸德帝的生母陆氏就把他抱入自己宫中,但仅仅是给口饭吃,给身衣穿的照顾。他如今之所以这么不学无术,是因为该上学的时候,谁也没记着他,他把时间都用来跟太监玩儿了。
他没有母妃,他只有个奶娘。
奶娘是咸德帝贴身太监的对食,惯会势利眼,苛待李建恒,把他每日收拾得表面光鲜,回到屋子里,他却经常饿醒。李建恒跟哥哥告过状,咸德帝发作了贴身太监,贴身太监就回去打骂奶娘,奶娘翌日就冷眼冷饭伺候他,没动过手,可嘴巴比刀子还利,割得李建恒不敢再跟人提。他正经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粗鄙脏话先学了一堆。
奶娘给他讲,他生母是宫里边的下贱货,因为暗结珠胎,被原先宫里的娘娘拘在院里调养。说是调养,几年也跨不出门,病得半死不活,整日还妄想着能跟儿子见见面、说说话。
李建恒五岁时,光诚帝来陆氏宫里考咸德帝李建云的功课,父子对答的时候,李建恒捏着蛐蛐跟人玩儿,被光诚帝看见了,叫到跟前,那是他第一次跟亲爹面对面。
光诚帝问他些字。
李建恒掌心里捏着蛐蛐,不敢看光诚帝,话也讲不漂亮,结结巴巴的什么都不知道。
光诚帝觉得他蠢笨,五岁了,话不会说,礼也做不全,缩手缩脚,没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