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是的,这是我家老二。老大也是闺女,比她大十岁,初中毕业后已经上班了,在旧城县托修厂。这个二妮子淘,每天到处疯跑,最喜欢虫虫蚁蚁,花花草草。”
“那好嘛,跟我家小哲对脾气。小云,还有你们四个男孩子,我告诉你们,蚂蚁中也有很多学问呢,你们愿意听我讲讲吗?”
我仰脸看着他,再扭头看看颜哲,连连点头。颜伯伯把孩子们拢到一块儿,讲了很多有关蚂蚁的知识。我们听得十分专心。我爹卸完家具后也凑上来听,一听,连他也走不开了。
36年后,我仍能清晰地回忆出颜伯伯当年讲的蚂蚁知识。当然可能不全是那天说的,颜伯伯此后也常常讲说,我可能把颜伯伯多年的话浓缩到一天了。他说:蚂蚁是地球上最成功的动物种群,在地球上至少存在8000万年了,现在已经发现白垩纪的蚂蚁化石,它们估计是从臀钩土蜂科演化而来。据估算,地球上的蚂蚁一共有数十万亿只,是人类数量的近万倍。在热带地区,蚂蚁及白蚁的生物总量竟然能占到昆虫生物量的三分之一,在亚马逊密林中蚂蚁更多,每公顷面积上有800万只蚂蚁和100万只白蚁,甚至占到所有生物总量的三分之一。这是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蚂蚁一般是雌性社会,蚁后只负责繁衍后代。工蚁包括兵蚁也都是雌蚁,负责觅食和警卫。雄蚁一般与蚁后交配后就死了,只能算是蚂蚁社会中的一个过客。世界上已经发现的蚁类有9000多种,隶属360多个属。中国有黄琼(应为犬旁)蚁、双齿多刺蚁、日本弓背蚁、日本黑褐蚁、深井凹头蚁、红林蚁、小家蚁等――
我忙问:“颜伯伯,为啥咱中国的蚂蚁是从小日本跑过来的?是不是日本的蚂蚁特别霸道,爱侵略中国?”
颜伯伯笑了,摸摸我的脑袋说:“不,不是这个说法。中国的蚂蚁不是从日本跑来的,都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很多种类和日本的蚂蚁一样。不过,日本科学家研究东亚蚂蚁比较早,所以在给蚂蚁命名时就占了便宜,很多名字挂上了日本的前缀。”
他说,你们挖的这一窝是日本黑褐蚁,一般有一只蚁后,数千只工蚁;但也有的多达6只蚁后,数万只工蚁。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其它生物族群的王者一般是唯一的,像蜜蜂,如果一个族群内有两只以上蜂王,就必定要分群,或者蜂王们捉对儿厮杀,一直杀到只剩一只。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人类社会的这个规则在动物中同样适用。但蚂蚁族群内经常发现多个蚁后和平共存的现象,比如日本石狩红蚁的一个蚁群竟然有108个蚁后和3亿只工蚁,而入侵欧洲的阿根迁蚁竟然有数千只蚁后共处于一个族群内。
颜伯伯说的另一点知识我印象特别深,因为说到这儿时颜伯伯相当动情,用力做着手势,声音也提高了。他说:蚂蚁可是利他主义的典范!没有一只蚂蚁有私心,一点私心也没有。
他说,比如南美的行军蚁,当碰到酷暑烈日时,它们会抱成一个大团,强壮的工蚁在最外边,里边是幼蚁和蚁后。烈日会把外层的行军蚁晒焦,但它们以身体作屏障保护了内层的同族。等天气凉爽后蚁团松开,继续行军,而牺牲者就甘愿化为泥土。再比如一种蜜桶蚁,它们吃饱食物后身体胀大,然后倒悬在蚁穴的天花板上,等劳动的工蚁饿了,过来拍拍它的尾部,它们就分泌出食物来喂食。所以,它们的一生实际只是作为一种器皿,是活的蜜桶或冰箱,但它们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这些知识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太新鲜了。我爹听得连连点头,说:
“真的,虫蚁里边也有这么大学问,颜先生你不愧是读书人。小云子,以后多来颜伯伯家听他唠嗑,能长学问。”他笑着对颜伯伯说,“我家小云子生错地方了,该生到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家里。我看她天生是读书人的秉性。”
我爹是个粗人,可是看事常常入木三分。的确,我从小就和邻家的孩子不同,我爱看着花草虫蚁发愣,惊叹老天爷咋能造出这样精致的东西。我喜欢大自然的景观,冬天的白雪让我心地空灵,春天的嫩苞让我生出盎然春意,夏天的彩云让我情绪昂扬,甚至从五六岁起我就能感到萧瑟的秋意,常常对着满地打旋的黄叶伤情。夸大一点说,在孩提时代,我的心是与天地相通的,只是这种特异禀性随年龄而逐渐失去了。
颜伯伯说:“欢迎你们都常来玩。关于蚂蚁的知识,我家小哲知道的不少,你们问他就行。”
我高兴地拉着颜哲的手说:“小哲哥哥,以后和我们玩,讲蚂蚁的故事,行不?”
颜哲笑着点头,用标准的北京话,很平和很自信地说:“没问题,蚂蚁的知识我确实知道一些,都是从我爸这儿学的。”
颜伯伯说:“那好,你们去玩吧。”
大人们进屋去摆放家具,颜哲又接着对新伙伴们讲了很多蚂蚁的知识,比如说蚁后能生出受精卵(双倍体),孵化后是工蚁;也能生出不受精卵(单倍体),孵化后成雄蚁。等等,让俺们佩服得了不得。不过我也让他知道了我的“厉害”。我拿刚才问学胥哥的老问题问他:蚂蚁侦察兵咋识路,咋知道一条大青虫需要多少“人”来拉,它回窝后咋能向“别人”说清楚这次应该多少“人”去。颜哲给窘住了,老老实实地说:
“我不知道。蚂蚁认路肯定是因为信息素,它们顺着来时留下的信息素就能回去。至于咋通知蚁巢去多少人,应该也是利用信息素吧,信息素释放多一些就表示要多去人。但这只是我的猜想,书上没有这样的知识。”
学胥哥得意地大声说:“你不是说,蚂蚁的知识你全知道吗?”
他这明显是当面篡改,因为颜哲哥刚才只说过“蚂蚁的知识我确实知道一些”,从没说过“全知道”。但颜哲没有在这点上辩解,很窘迫地思索一会儿,说:
“我只知道,蜜蜂发现蜜源后,是用圆圈舞通知巢中的其它工蜂,它舞动时的圆圈大小和强度就表示蜜源的远近和大小。至于蚂蚁是不是利用信息素来发通知,好像还没一个科学家研究出来。小云你真不简单,能问出这样难的问题。”
颜哲哥哥的夸奖让我很得意。晚上颜哲领我到他家,拿这个问题问了爸爸,颜伯伯竟然也不知道。颜伯伯说他以后会进行研究。“可惜我没有合适的仪器,能在不影响蚂蚁活动的情况下观察蚁巢内的情况。我想办法吧。”他说。
不过,这项研究大概没能进行,因为随之就是大跃进,顾不上这些脱离现实的研究了。然后――随之就是三年困难,再接着就是文化大革里。吮吸起左手的西红柿,汁液少得离谱,还以为是瘪了的干果。我甚至以为,沉闷空气中动物和植物都是些小小干果。住在命。
那年是1958年,大跃进的年头,激情洋溢的时代。全民吃食堂,吃饭不要钱。提前迈入共0、纸伞、绢扇、琉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