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夫人不为所动,却说道:“世上多有沽名钓誉之徒,有时似乎礼义仁孝,大仁大义,合乎儒家行为规范,仿佛他的行为可以为世之楷模,——可是呢?私底下却德行有亏,甚而说与其江湖令名不符,德不配位!楚庄主你说是么?”楚天青听她不称自己为相公,反而叫自己为楚庄主——而且是此时此地,两个人已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楚天青无奈摇头苦笑道:“世间之人多为情种!有时爱一个人是情不自禁的事情!所谓鸿蒙初开,谁为情种?又道是问情是何物,直教人生顺相许!”海棠夫人却道:“虽然有情,人的规范亦应囿于礼教,所谓男女大防,男女之授受有所不亲,否则人与禽兽有何异处?”楚天青道:“此话虽然不错,可是世间偏偏尽有一见钟情之辈,终是难免!”他不待海棠夫人说话,又连斟几大杯酒仰头喝下,痴痴道:“我虽出身优渥,似乎事事顺心,无有烦恼!可是我在十八岁之前尽是懵懵懂懂,不知世间情是何物?只到那年与萧靖萧大哥邂逅江湖,义气相投,才知道人生意义!我们义结金兰,誓言携手闯荡江湖,共诛凶獠!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心中羡慕萧大哥有福,有这样一位神仙女子为伴侣;而我却形影孤单,内心无比怅惆,总觉上天不公难遇佳偶!”
海棠夫人道:“那年我相公有事,将我寄托山庄,你甚是殷勤,有次不意之间打翻茶水,不小心触碰我的手,难道是你有意而为之?——那时我还天真以为你不小心为之,而今想来你处处心机,却是为何?”楚天青道:“本来我和义兄义结金兰,是满心欢喜,可是见到他却可以拥有你这样的天人女子,心中颇有愤愤不平!”海棠夫人神情一转问道:“你为什么有如此想法,该当为你义兄高兴才是,你却烦恼?”楚天青也不隐瞒心中所想,说道:“我出身世家,相貌人品俱是上乘,该当有一位神仙女子为伴,偏偏上天捉弄,身边拙荆不通世俗,更遑论相貌;所以我总郁郁寡欢,在夜深时总想何时该有一位不与凡尘同列的女子为伴侣?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认定你是我的唯一,才会有心灵归处。阿棠你知道么?我见义兄冷落你,将你寄放在山庄,从此便独自去闯江湖,在他心目之中只怕只有他的江湖,全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可是你却还是对他不离不弃,有时我便不明白他只不过是个草莽汉子,怎堪拥有你这样的绝世佳人?后来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你只是报恩才委身于他。你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与一个自己所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是一生的痛!我有时见到你在深夜孤灯时忧愁戚戚,辗转难眠,便心痛的难受!有时便想义兄有你这样的娘子却不加爱护,岂不是暴殓天物!如果我可以拥有便会一生一世护她周全,不让别人侵犯!——只可惜我偏偏没有这份福气,只有叹息再叹息,在无尽的黑夜扼腕长叹……”他说到此处已是啜泣起来——便是这样一位英雄人物也有为情伤为情痴,以至于不能自拔!世间多是无奈,世人有时只有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离其远去而毫无办法!
海棠夫人冷笑道:“你自问你对得起你义兄么?”楚天青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海棠夫人这时展开手掌,只见她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枚和田美玉,只是这玉有一种与众不同之处,只见玉质洁白,而玉身则隐有龙形,在烛火照耀之下时隐时现,甚是奇异;这也是和其它玉种不同之处,蔚为奇观!
楚天青见状,惊问道:“阿棠你从哪里得来这龙吟玉?”海棠夫人道:“这本是先夫萧大侠所有,怎么会在你身上?适才你酒意忘形,我便取了下来。”楚天青道:“是我义兄的又怎样?”海棠夫人道:“这块玉佩他从来视做生命!佩不离身,有时在他眼中比他的性命更为重要,他从来不会给与别人的。”楚天青道:“难道他不可以送给我,毕竟我们是结义的好兄弟!”海棠夫人道:“不可以!因为你不知道这块龙吟玉的缘原,它是我当初送给他的定情物,——你说他怎么会随随便便给别人?”
楚天青道:“阿棠这都是过往之事,何必纠结于此?萧大哥已不在人间,你也不必念念不忘。今夜本是洞房花烛夜,咱们再饮杯交欢酒,这便安歇吧?”海棠夫人不置可否,为楚天青斟了酒,送到他手上郑重道:“我总觉萧大哥死的蹊跷,你是否……”楚天青饮了酒,用力握住了海棠夫人纤纤玉手,哑声道:“阿棠我是真心喜欢你!你难道感觉不到?我之所以将拙荆休掉,还不全是为了你?萧大哥也是命归如此,也许天意难违!阿棠,你的眼晴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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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夫人甩脱他的手,连连后退,神情说不出的异样。楚天青道:“我们已拜过了天地,你还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忽然他神情一变,嗄声道:“阿棠你在酒中下了什么?”海棠夫人这时神情反而不似适才惊异,反而泰然,说道:“我在酒中下了蚀骨断肠散——这是天下最为狠毒的毒药,——而且没有解药——中者必死无疑!”楚天青面色变得惊怖,额角冷汗不由自主落下,他戟指海棠夫人道:“我对你这样好,你却要害我?却是为何?”
海棠夫人道:“萧大哥的尸身被你带回山庄,我便觉得那里不对?因为就你二人武功家数,你不如他!可是临阵对敌却是他死你伤,这可不奇怪么?”楚天青这时腹中绞痛,一步步向海棠夫人走去,目中流露怨毒和悔恨。海棠夫人却也不惧,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走上一步,又道:“此事发轫之初,我也不怎么怀疑,心想出掌格斗难免伤亡,既然萧大哥亦死我也无可奈何。可是后来我见你将他尸身火化,说是这样可以保存。我却在你将火葬尸身之前从他衣内拿到一个写有血字的字条。你猜上面写得是什么?”楚天青道:“总然不会写着凶手是谁吧?”海棠夫人道:“却是‘豆萁相煎’四个字。这典故你总然不会不知道吧?”楚天青忽地说道:“是又怎样,我不妨说给你听!”
海棠夫人默无言语,看着楚天青这位自命侠义中人的大英雄,心中又痛又悔,不知思想什么?也许她在后悔当初答应下嫁委身于他,不能全名节和节操,以旌贞节牌坊;——可是却要她一个弱女子流落江湖,总是不能!没有了相公的扶持——虽然萧靖在世也未必对她好,可是她却笃定自古女人要以一贯之,不可以再委身于他人,——可是她今日和楚天青成婚,似乎违背心中诺言,不能与相公同去那世,反而下嫁义弟,似乎于礼仪不合,这也是她痛的原因!
楚天青走到窗外,推开窗子。袁承天不意这位楚庄主有此举动,便闪身避于一株桂花树后,屏住呼息,大气也不敢出,害怕被这位楚庄主发觉,那么可就糟了!楚天青面对苍穹叹道:“阿棠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暗暗下了决心今生非你不娶!有时我见义兄对你似乎不理不睬,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那时节我便心痛!”海棠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初因为年少无知,所以也没办法!”楚天青又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以义兄之容貌行止不堪拥有阿棠你这样的绝世佳人?”海棠夫人拭了一下眼泪道:“可是我爹爹和娘亲在在世时常常说女子从来都要从一而终,不可以做出有失礼仪的事!生为女子,似乎只有如此?”楚天青道:“这样混帐无知的想法不知害死了多少世间美丽的女孩子?记得有人说什么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不是混帐之极的话么?阿棠你这样柔弱可爱的女子为什么遇人不淑?唉,世间多是恨海情天!茫茫万丈红尘中,相逢既是有缘!阿棠,你知我为你尽可以不要声名,什么荣华富贵全作云烟,所谓弱水三千我只一瓢饮!”海棠夫人见他眼晴之中满是泪光,似乎有无尽的酸辛和忧患痛苦!她想:人生世间谁人不苦?忧患世间,每个人都生死艰难!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楚天青又回转身来,握住海棠夫人的手道:“我死在你手上也心甘!阿棠我这便将以往之事告诉你。”原来那日萧靖受伤,只为救义弟楚天青而受刀伤。楚天青将义兄放在一处僻静之处,去药铺拿药。待他回来只见义兄已是面目全非,衣衫破烂,似乎又被别人偷袭。他问义兄话,萧靖已是说不出口,只有低低应和。回到山庄时,本来延请天下名医义兄或许可以有救,可是楚天青私心作崇,便没有行动,以至义兄含恨而死,他亦为此事久久不能释怀,仿佛义兄的死是他一手所造成的。后来为了安心,便将他火化装凡瓷坛,放在山庄一处闲屋中。可是他内心总是有些忏悔!
海棠夫人听他说完这番话,便道:“只因你一时私心却害了我相公。”楚天青道:“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生便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海棠夫人道:“也许是我害了相公!如果我容貌一般,也不会引起你的在意,你也不会忍看义兄伤重而置之不理,这岂非是我害了他?世间情之一字害死了多少人?”楚天青道:“奈何世上之人后人步前尘,永不知悔改!”
海棠夫人忽然厉声道:“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害了你义兄!他必竟是我相公,你做出这等不堪之事!我要为相公复仇。”她话音一落,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不待楚天青说话,剑往前送,一下子刺入楚天青的小腹。楚天青并不躲闪,任由海棠夫人施为。这时海棠夫人见他不躲,只见血流满污,心中也是大惊,说道:“你为什么不闪,你为什么这样傻,你为什么这样啊?”楚天青道:“阿棠,好喜欢你!也许在我这一生中都无法得到你,可是我从来不心甘!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亦是幸事,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义兄。我可以安稳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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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夫人见他非但不责怪自己,反而极力安慰自己,心中更是痛不自己!袁承天见此情形,心想自己要救这楚庄主,因为这楚庄主做事有时难免偏激,可是他似乎也不是卑鄙无耻小人,也许爱之深便恨之切,自己总然不能见他身死而不出手相救,这似乎与江湖道义相背。他跃身入窗,身子落地一刻,只见海棠夫人正扶住楚天青软软倒下的身子。楚天青殊无对死亡的惊怖,面上含笑头倒在她怀中,犹自喃喃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死在阿棠你的面前我好喜欢!义兄,我来也!”
袁承天来到海棠夫人面前。海棠夫人先是一惊接着怔怔出神,看着袁承天,这个少年——仿佛看了自己相公萧靖的样子!袁承天见她手中犹有那带血的短剑,道:“你杀了楚庄主你不后悔?”海棠夫人却道:“人生于世,皆为爱来,亦为爱往!我夫君亦在那世,我还能苟活么?只所以未随他而去,皆因未查明杀人凶手,是以苟活人世,死犹未甘!今日得悉杀人者竟是结义兄弟,只有手刃于他,亦无憾事!”说罢她手一挥,刎颈而殁,这也只是旋踵之间的事。袁承天已来不及出手相救,海棠夫人已是命丧当场!袁承天怔在当地,谁成想这海棠夫人看似柔弱一女子,而性情却刚烈如此!世之罕有!想这楚天青楚庄主今日死在所爱之人手上,亦是幸事!当年他错杀义兄,只为所爱之人,只是他不知道海棠夫人心中除却萧靖再无他人!
楚天青见所爱之人竟也自刎而死,心想:我若苟活于世,焉无意味,莫如随她而去。他捡起短剑,横手一刎也都了帐!袁承天见二人如此有情有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苦痛!
忽然有人推门而进,见到二人尸身,非但不惊,反而出人意料地说道:“死得其所,岂不快哉!楚兄弟你为情而死,阿棠你为义而死,两者殊途同归!”他大步走近来,竟对袁承天视而不见。袁承天听他说话之间,似乎是两人至亲之人,不由心中纳罕。他仔细看时只见这人胡子蓬蓬,面目一般与常人无异!
这人去搬动海棠夫人尸身,似乎要拿出屋外。袁承天不欲别人亵渎海棠夫人尸身,便出手阻拦道:“不可以!”这人这才注意到袁承天,桀桀笑道:“要你多管闲事?”袁承天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管?他们两个人有情有义,实在让人敬佩!”这人怒道:“什么有情有义?真是无耻的紧!一个是窥人妻子;一个是不守妇道,他们难道不是死有余辜?”袁承天隐隐猜到此人是谁?不由失声道:“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惊异道:“你说什么?”袁承天道:“我说你是萧靖萧大侠!”这人道:“萧靖早已死了!他纵使活着也只剩躯壳,没有灵魂!”袁承天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人忽然大声叫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我独活有何意义?纵使可以做了仙鹤庄主,化身我义弟楚天青,可是内终究是苦闷!”
袁承天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当年那个死于非命,面目模糊的人是你找了一个无辜的人杀掉,然后穿上你的衣服,又偷偷将字条藏于衣内——因为你知道海棠夫人心细如发,定会发现这秘密,而楚天青也就是你的义弟早已心仪你夫人。那么楚天青假以时日定会娶这海棠夫人。他们鸿鸾天喜之时便是大凶之日,直待他们双双殒命,你便可以化妆易容占有这仙鹤山庄,成就一番事业!”萧靖道:“不错!是以我对阿棠漠不关心,让楚天青有机可趁。本来大计告成,偏偏你来坏这好事!”袁承天道:“难道世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得这么重要?以至可以苦心孤诣设下圈套让所爱之人他们死去!你会心安么?”萧靖却道:“什么忠孝仁义,还不是骗人的东西?所谓神明,只是虚无飘渺!所谓天道好还,试问世人谁见了?扬州十日和嘉定惨案那些大恶人还不是寿终正寝?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袁承天却道:“我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信苍天饶过谁?萧大侠你功名心太重,以至入了魔障,莫如让在下为你运功疗伤,去除心魔,以归正途!”
萧靖道:“谁要你卖人情,假惺惺做好人。”袁承天见此人不可理喻,言语无言打动,只有武功上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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