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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第2页)

民信屯来扫堂子以后,元茂屯的人又在唐抓子的屋里院外,起出好些东西来。从别的地主们的院套里,马圈里、鸡窝里、障子下,以及一切想象不到的地方,起出各种各样的财物、粮食和衣布。有些地主,明知他们的日子不会再来了,却敌视穷人,宁可把财富扔在地下,沤坏,霉掉,烂完,也不交出来。他们失败了,财宝枪枝先后露面了。地主们的心,都像杜善人说的:“像一盆浆子似的了。”

富农李振江,老百姓管他叫“地主尾巴”。这一年来,他使尽计策,掩盖着自己的面目,在院子里喂猪,在上屋里养鸡,装作勤恳、诚实和可怜的模样。儿童团了哨,却发现他悄悄地跟地主们来往,把打听到的屯子里的情形,告诉现在已经不好活动的他的侄儿李桂荣。

这回工作队到来以后,李振江的八匹马,六匹拴到了贫雇农的槽头。对这事情,他是分外怀恨的。但他好像藏在窟窿里的长虫似的,一时伏着不动,等待钻出的时期。划阶级,定成份以后,他又到处转。屯子里斗错了中农,他喜在心尖,寻思中农都会来靠近他了。

富裕中农胡殿文,划成小富农,割了尾巴。胡家四匹马,农会征收了两匹。这么一来,谣言又像黑老鸹似地飞遍全屯。有的说:“中农是过年的猪,早晚得杀。”有的说:“如今的政策是杀了肥猪杀壳囊。”这些谣言起来以后,全屯的中农都来农会,自动要求封底产,有的说:“把我家也封上吧。”有的说:“反正都得分,趁早把我家封上。”还有的跑到老初家里,要求他道:“老初,我家还有一条麻花被,你们登记上吧。”人们谣传着,有两匹马的,要匀出一匹,有两条被子的,要匀出一条。开贫雇农大会,中农都不叫参加,他们疑心更盛了。中农娘们走到隔壁邻居去对火,站在灶屋里,就唠开了。“眼瞅地主斗垮了,榨干了,光剩下咱们了。”

“嗯哪,眼瞅轮到咱们头上了。”

有的中农,干活懒洋洋,太阳晒着腚,还不起来。下晚不侍候牲口,马都饿得光剩一张皮,都爬窝①了。

①爬在马圈地下起不来。

有的中农,原先是省吃俭用的,现在也都肥吃肥喝了。“吃吧,吃上一点,才不吃亏。”他们起初把肥猪杀了,顿顿吃着大片肉,往后,壳囊也宰了。他们说:“咱给谁喂呀?”有的中农,也学地主样:装穷。他们把那稍微好点的东西:被子、棉袄、甚至于炕毡和炕席,都窖起来。十冬腊月天,土坯炕上,不铺炕席,也不盖被子,孩子们冻得通宵雀叫唤,老娘们也都闹病了。

李振江娘们,原先不敢出头露脸的,这会子也出来串门。她走到中农的家里,装做对火、借碗,起初光是唉声叹气,啥也不说,往后,她假装惊讶地说道:“哎哟,这大冷天,你们被子都不盖?”经她一点,中农意见更多了。

萧队长从三甲来信,要农会反映中农的情况。郭全海找着妇女小组和儿童团,问到上面这一些情形,自己骑上马,跑到三甲,报告萧队长。他在那里参加了一个党的活动分子会,萧队长分析了情况,并且告诉同志们,团结中农,是今后的重要的工作。各个屯子,要派军人家属和积极分子,了解中农,倾听他们的意见,防止坏根拆散贫雇农和中农之间的亲密的团结。

回到屯子里,郭全海布置了这个工作。

旧历年关,眼瞅临近了。屯子里还是像烧开的水似地翻滚。各个小组算细账,斗经济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黄烟缭绕。天天下晚,熬到深夜,熬到鸡叫。

中农刘德山跟李大个子出担架去了。刘家女人是一个勤俭老实的娘们,干活顶个男子汉。早先,她也参加了妇女小组,往后,耳朵里灌进些谣言,她有点犯疑,不敢迈步了。屯子里斗了伪满牌长①、富裕中农胡殿文以后,她越发毛了,再不敢到农会里去。

这以后,李振江娘们常来串门。李家女人叼个大烟袋,一来就上炕,一只腿盘着,一只腿蹬在炕沿。她们唠着嗑。李家女人一张嘴,就叹气:“唉,如今的世事,谁也不知道明天又该怎样了。”

①牌长相当于甲长。

刘德山的女人平静地说道:“反正我不怕,狗剩子他爹上前方去了,咱们也算参加了。”

李振江娘们冷笑道:“你那算啥?还是要斗,你瞅,如今在农会里掌权当令的,有中农吗?”

刘德山女人点一点头道:“嗯哪,没有中农。”

李振江女人凑拢去说道:“他们开会干啥的,都瞒得丝风不透,咱们底厚一点的人家,啥也不摸底。”

刘家女人说:“嗯哪,早先开会还有人来吆喝一声,如今也没有人来叫了。”

“开当紧的会,不叫咱们,派车派饭,都有咱们的一份。”“嗯哪。”

李家娘们看见刘大娘听信她的话,就进一步编造:“派车派饭还不算啥,前屯还抓中农去蹲笆篱子呢。”刘德山女人的娘家是在前屯,也是中农,听到李家女人这句话,猛吃一惊。可是不一会,她清醒一点,就不相信了,她娘家的兄弟,昨天还来过,没有说起这件事。

她问道:“谁蹲笆篱子了?”

老李家女人胡乱编说道:“老施家。”

老刘家女人抬头瞅着她说道:“老施家?咱们屯子里没有姓施的呀。”

老刘家女人过门二十来年了,还是管娘家的屯子叫“咱们屯子”。李振江女人露了马脚,慌忙说道:“没有老施家?那我记错了。反正这个政府的政策,咱们摸不清。”

刘德山女人同意她末尾的话,点一点头。李振江女人影影绰绰地又说了些小话,就叼着烟袋,一跛一跛地走了。在她身后,在老刘家的脸上和心上,留下一个阴阴凄凄的暗影。她寻思着,胡殿文的家底,也不过跟她家一样,就是多一个牲口,可是也斗了,不定老李家的女人的言语,有一些道理。她思前想后,一宿没睡好。第二天,吃完头晌饭,她牵着她家一个老骒马,外带一个马驹子,来到农会。为着不叫斗,不丢脸,她献出两马。农会却不收,老初说:“你先放着吧。”一听这话,她脸色变了。她还记得早些日子,地主假献地,农会也是这么回绝的:“你先放着吧。”这就是说,往后再来收拾你。把马牵回来,她又想起李振江娘们的话来:“如今的世事,谁也不知道明天又该怎样了。”

三星高了,刘大娘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老也睡不着。正在这时候,有人叫门,细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寻思着:“这会还有谁来呢?”她想起从前她随着大伙斗争地主时,也是叫一个女人,去叫地主的门的。她慌慌张张,不知咋办好。敲门的声音越来越紧急。她翻身起来,才披上棉袄,门外又叫了:“刘大娘咋不开门呀?是我呢!”这个声音很熟悉,很温和,她接口答道:“是你吗,赵大嫂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去打开插着的柴门。她的心都敞亮了,赵玉林媳妇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妇女,平常和她谈得投缘。她把她引到上屋,拍掉衣上鞋上的干雪,叫她上炕。赵大嫂子盘腿坐在炕头上,跟狗剩子逗一会乐子,两个女人就唠着家常。赵大嫂子问:“你们掌柜的上前方去几个月了?”

听到问这话,刘大娘松一口气,拿出烟笸箩和旱烟袋,一面把黄烟捏碎,往烟锅里装,一面从从容容回答道:“三个多月了。说只去四个月的,这会子该回来了。”赵大嫂子看她递过烟袋来,笑着说道:“你抽你抽。刘大爷这回功劳可不小。”

刘大娘听到这话,心有底了。她噙着烟袋,心里暗想:“没有过,就不错,说啥功劳呢?”嘴上却说:“都是应该的,打国民党胡子,抱一点辛苦没啥。”赵大嫂子看一会鞋样,评论一会针线活,完了笑着问刘大娘道:“这几天老没见你上农会。抠地主的政治,你咋不去呀?”刘大娘喷一口烟,叹一口气道:“我寻思如今贫雇农当令,咱们是中农,成份占不好。”赵大嫂子连忙说道:“中农成份还不好?这话谁说的?”

刘大娘本想告诉她:“这话是李振江娘们说的。”但一转念,怕说出来,对不起李家,话到舌尖,就改口道:“没有谁说。自打定成份,划阶级,咱们中农没往前深入,贫雇农当令,你们说了算,你们是正经主子。”

赵大嫂子笑着打断她的话:“啥主子不主子的?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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