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后来终于反了司马昭,最后被乱军杀了。
四、刘伶醉后裸体
和嵇、阮同属“竹林七贤”的另一个大酒鬼刘伶,也是酒界中知名度很高的前辈。那时候的人,可是不太讲精神文明,刘伶喝醉了,就“脱衣裸形屋中”。虽然那时《花花公子》之类的刊物当未出版,他也算得当今“天体运动”和“脱星”的老祖宗了。有人责怪这醉鬼太放肆了,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居室,把房子当裤衩,是你们自己跑进我的裤子当中去,你怎么怪我了呢?《书记》这句话在入世的哲学家看来,是彻底的、荒谬的主观唯心论,但文学家会欣赏他的浪漫主义意念,认为没有这种荒诞的意念,文学是不会产生的。(虽然他生平“未尝厝意文翰”,一辈子只写过一篇《酒德颂》)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且由它去吧。
人类都喜爱外形美和勇敢品德的男人,可是史书上却说刘冷“容貌甚陋”。他曾经和人争吵,别人抡起拳头就要揍他一顿,你猜他怎么回答的?他站起来慢慢地说:“鸡筋何足以当尊拳。”那人也确实觉得不值得打那么一个“挠种”,于是这场本来极其壮观的超级武打,就告终了。不要以为凡是酒人都是武二一般好汉,即使自认为“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的刘伯伦,在现实生活面前,其实也不过是自认豸虫的阿Q之前辈云耳。
刘伶当过建威参军这不大不小的官,“常乘鹿车,携酒一壶,使人荷锸随之,谓曰:“死便埋我”(《晋书》),似乎对个人的生死看得很随便,但是从他在拳头面前那副熊样,很可能鹿车上受点风寒,也得马上赶回家去喝板兰根和速效感冒片。“死后埋我”这句话说得倒通达,可比起五国时代的郑泉,却差得远了。
五、酒汉的遗嘱
郑泉这个醉猫,临终前告诉他的朋友说:“必葬我陶家(注:做陶器的人家)之侧,庶百岁之后,化为土,幸见取为酒壶,实获我心矣”(《吴志),郑泉的遗嘱,希望骨灰变成泥巴,让百年之后制陶的人把它揑成一个酒壶,这才不愧是个真正酒汉!如果我的朋友——工艺美术家韩美林揑的其一个酒壶,确实用的是郑泉骨灰的料,那么,我一定由他讨来,转赠给杨宪益记。不过世界上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保不定百年之后,陶家挖了郑泉的骨灰,却揑了个尿壶,……
六、张公吃酒李公醉
《遇斋闲览》有一段故事:“郭朏有才学而轻脱。夜出,为醉人所诬。太守诘问,朏笑曰:‘张公吃酒李公醉者,朏是也’。太守因会作《张公吃酒李公醉赋》,朏爰笔曰:‘事有不可测,人当防未然。清河文人,方肆杯盘之乐;陇西公子,俄遭酩酊之愆……’守笑而释之”。张公喝酒李公醉,是古时候一句俗话,郭朏好端端被醉人诬告他喝醉闯祸,当然是无妄之灾,幸好这太守也是个书呆子,叫他做一篇《赋》就放走了。大革文化命的年头,被诬的很多,你越是掉书袋,越是引用经典著作据理力争,你就越倒霉,毕竟玩弄政治的像这位太守那样的人少。至于郭朏那首《张公吃酒李公醉赋》的开头两句,倒是耐人寻味的。
七、白居易的《劝酒诗》
自古及今,似乎诗和酒的关系特别亲切,以酒为题材的诗,真是罄竹难书。陶渊明是较早的一位酒诗人,李白更不必说,据郭老的考证,杜甫也是个酒鬼(当然,他的《酒中八仙歌》不会把他自己写进去。),我倒是喜欢白居易的《劝酒诗》:
劝君一杯君莫辞,为君两杯君莫疑,
劝君三杯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
心中醉时胜醒时;天地迢迢自长久,
白兔赤鸟相越走。身后堆金挂北斗,
不如生前一杯酒!
地球永远转动,人的寿命短促,把短促的寿命浪费在钞票追求上,“身后堆金挂北斗”图个啥?!我近来虽然一点酒都不沾唇,但“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时胜醒时”的酒徒心情,却是能了解的。
八、结语
这里还是用姓杨的故事作结束:宋初有个老头儿叫杨朴(据说近来的文艺家都喜欢认个祖宗,我没有考证过他是宪益的第几代祖宗,也不知道他认不认),是个怪人,平日骑头骡子在郊外溜达,然后躲在草窝里作诗,“得句即跃而出”把过路人吓一跳。宋太宗、真宗都召见过他。
《候鲭录》有这一段记载:“宋真宗征处士杨朴至,问曰:‘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对曰:‘臣妻有诗云:更休落魄贪杯酒,亦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提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从前的知识分子不愿当干部,害怕什么时候闹个把运动,老头皮便“咔嚓一声”保不住。现代的知识分子受了三十多年的革命教育,知道做官是“为人民服务”的真理,于是很多人都愿意,并且实践过“提将官里去”的光荣。不过贪酒咏诗,是否都戒了?在这里,在这个问题上,却各人都还有他的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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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愁予 酒·侠·诗
有一晚,我站在街灯下快活地对自己说:“喝酒的人活一生却过两辈子。”
乙醇乃溶剂之母,是众所周知的,酒则因醇而香美,且更化为“性情”之溶剂,此亦为善饮老所乐道,即使平日设防藏真的人,在感情上坚壁清野,但一经醇酒融合,不仅门关城府大开,胸壑中流水百花亦无不呈现。所以“干一杯”用在感情交融上比之作揖握手亲颊拥抱都要有“功能”得多。我数十年饮酒如一日,平生知己多是酒中定情,这友情亦是数十年如一日,像是多股酒泉溶为一流,涤荡俗世,长波不渝。
我之爱酒,应该是感性上早于口腹上,小时候看古典小说,有的以酒为阳刚美的表现力(如《水浒》),有的以酒为智慧美的泉源(如《红楼梦》),无论是三碗不过冈的侠义或是行令吟诗的风雅,酒似乎是不可或缺的妙品,还记得第一次看京戏中美猴王大闹天宫,那猴子连连干杯的姿态使我鼓掌大乐。那时每逢年节,家人团聚,孩子们也须饮一杯以应时令,我每次总是斟满一盅,学着美猴王的模样一仰而尽,便博得大人的讶赞:“这孩子够楞啊,真行!”当然口腹是不受用的。
酒,与中华文化同寿,酒器,是华夏造型艺术的登峰造极。酒言酒语,是汉文诗词中的法术魔咒,使人醉而忘返。当我读诗而觉得诗是生命中的快乐时,我对饮酒已有了所谓的“境界”了。这岂不就是在蒙昧中自我认知的开端?我开始写诗是在北平,那时正是革命与反帝的浪潮激荡期,酒似乎是激情的酵母,我结识了几位长我数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