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起当年浴血孟良崮,围歼黄伯滔,掩护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以及攻克济南、强渡长江、激战上海、闽西剿匪、炮击金门等等令他心驰神往无比自豪的战斗场景。其中,南下途中翻越闽北群山峻岭是他重复最多的片断之一。每当讲到这里,父亲就会无奈地冲我笑笑道,做梦都想再回去看看那里的山和水呀。说罢便会微微闭上眼睛,陷入无限的追思之中。从父亲那抑制不住遗憾的神情中,我强烈感受到了当年10兵团的勇士们以超人的毅力克服种种难以想象的困难,翻越渺无人烟的原始大森林给我的父亲母亲所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象。
半个世纪后,我专程去了一趟武夷山,凭吊当年永远没有走出原始森林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替我的父亲还愿。
那日天气格外晴朗,我信步走在奇秀深幽的竹林间,但见四周群峰拔地而起,挺秀奇伟,山水交溶,相得益彰。再往前行,见一条蜿蜒碧绿的九曲溪水,穿行于赤黑斑驳的岩峰之间。细细品去,那九曲景观恬静幽深,色彩淡雅,五彩缤纷,变化无穷,而且每曲自成异境,浅的成滩,深的成潭。乘竹筏从武夷宫溯流而上,时而掠过浅滩,急浪飞溅,忽而又泛游澄碧深潭,波平如镜。坐筏遨游,随波逐流,尽览秀丽的山水风光。抬头可览奇峰,俯首能赏水色,侧耳可听溪流,伸手能撩碧波。峰峦苍翠,尽收眼底,田园房舍,倒映水中,鸟语花香,意趣无穷。
置身这原始古朴的大自然怀抱,满目的诗情画意,使你难以想象半个世纪前,无数条年轻的生命为了新中国的解放,把一腔热血洒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与古老的森林山脉永远溶为了一体。我突然想到,时过境迁,逝者如斯,如今还有多少年轻人知道那些也曾同我们一样青春四射,也曾同我们一样需要父母的呵护,也曾同我们一样憧憬美好未来的战士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已经永远永远长眠在大山之中呢?
建阳县城是青年干部大队单独休整的最后一站。这一带原来是红军的故乡,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就是闽西革命根据地的活动范围。在县城一些被风雨剥蚀的断墙残壁上,还模糊地保留着打土豪、分田地等红军时代的标语。看到这情景,学员们的心中一股天然的亲切感由然而生,一个月来大脑始终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驰下来。
吃午饭的时候,教导员郑重地宣布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翻过前面的归宇岩,明天就可以到达建欧和兵团总部机关会师了!教导员的话音未落,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学员们把手中的军帽、挎包和吃饭用的瓷碗拼命扔向半空,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到家的温暖感觉。可是,母亲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们单独夜宿荒野的最后一个夜晚,就在即将和大部队会合的前夕,青干大队遭到了土匪一次最猛烈的袭击。
那日午休之后,青年干部大队离开建阳县城,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我母亲他们都知道,翻过面前这座归宗岩,就是兵团总部驻扎的建欧县城。
归宗岩位于建阳和建欧县之间。相传很久以前,这里曾是武夷山百座山岩之一,天上神仙每夜都要在这百座山上烧100支香,待香烧尽后收回残梗。有一天,神仙忘收了这百座山岩中最美丽一座山岩上的残梗,于是这座山岩便有了“小武夷”之称。神话传说并不可信,但归宗岩确实在地质结构上与武夷山极为相似。虽然它们最高峰不到600米,但山中群峰陡峭,溪谷幽深,林海莽莽,云雾缭绕,甚是险要。
母亲她们上山不久,便刮起狂风,不多时又下起大雨,风雨交加,搞得学员们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更增加了前进的难度。天黑时分,行进到山中一座古寺前,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山陡路滑,地形不熟,伸手不见五指,再往前走便有迷路落崖的危险,教导员只好下令各中队搞好警戒,就地宿营。
母亲他们本来应该进入寺内避雨休息的,可带路的当地百姓说,这座古刹名叫崇仁禅寺,始建于后梁开平二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教导员开始不信,走进寺内看时,只见殿内空气清净,屋顶梁净瓦洁,没有一丝尘土和蛛网,四周墙上古代名人的题刻比比皆是,楷草隶篆,琳琅满目。方知向导所言非假,果然是一处珍贵的历史文物。便又下了一道命令,要自觉保护国家文物,任何学员都不得擅自入殿。
那一夜,大雨一刻也没有停歇,山中的夜异常寒冷,北风吹过,冷得钻心,母亲他们就顶风冒雨相互依偎着坐在寺外的空地上,没有一个人躲进殿内,实在困极便打个盹,一阵雨急,便又冷醒,就这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突然,漆黑的夜空中响起激烈的枪声,原来是土匪借着夜幕掩护摸了上来,同志们立刻投入了战斗。枪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渐渐停止。
黎明时分,雨住了,风停了。土匪们无声无息地从丛林中消失了。清点战场发现,又有6名战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土匪袭击中牺牲。
自从江山出发,母亲他们一路上遭受了小股土匪几十次的骚挠和袭击,虽有伤亡,但以这次损失最为惨重。
母亲后来总结教训时不无遗憾地说,假如那天夜里不是风雨交加,地形复杂,哨兵就会发现偷偷摸上来的敌人;假如不是严格遵守了纪律,宿营在殿外的空地上,目标也不会过于明显;假如不是考虑到马上就要和大部队会合,思想放松了警惕,没有加双岗,也不会让敌人突然打到面前;假如……
但是历史就是这么严酷,从来就没有假如。幸存的同志默默擦干了眼泪,掩埋了战友的尸体,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霞,又坚毅地向前走去。
就这样,母亲和她年轻的战友们经过一个月的风餐露宿,走过万水千山,历尽千辛万苦,于八月中旬翻越了最后一座山岭归宗岩,当他们走进建欧县城和先期到达的兵团总部机关战友热泪盈眶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时,叶飞司令员在他那间不大的指挥部里,已经发出了围歼福州守敌的作战命令。
福建省会福州市又名榕城,人口50万,是我国东南沿海重要港口之一。它位于闽江下游,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形易守难攻。七月初,当十兵团大举入闽后,蒋介石坐卧不安,亲自从台北飞临福州督战,严令国民党第6兵团司令李延年部6万余众全部布防于福州及外围山区,为了给守军打气,又火速从台湾运来一个加强团增防马尾地区,以保福马线与闽江口的交通要冲。
8月11日,叶飞兵团3路大军同时出发,远程迂回,三面包围,对守敌形成了强大的钳形攻势,锐不可挡。
右路29军从南平出发,翻越层峦叠峰的沙县、永泰大山,强渡闽江,长途奔袭500余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敌后,截断了福州与厦门之间的联系,堵截了福州之敌的南逃之路。右路31军从古田出发,一路攻占丹阳、连江和马尾港,封锁了闽江口,完全切断福州守敌海上退路。中路28军单刀直入,直插福州。至16日,三路大军兵临城下,对福州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8月17日拂晓,叶飞对作战部队下达了总攻命令。10兵团3个军的主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千军如卷席。战斗仅进行了几个小时,红旗就插上了国民党福建省政府大楼的顶端,榕城从此回到了人民的怀中。
这天下午,母亲所在的青干大队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跟随在主力部队后面,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市区。叶飞司令员乘座在一辆美式吉普车内,不时站起身向两旁的群众挥手示意。成千上万的榕城市民欢歌笑语,敲锣打鼓,走上街头,欢迎人民解放军。欢呼声、鞭炮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步伐声、马蹄声,编织成雄壮的乐章。母亲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中间,满腔的自豪淋漓尽致地洋溢在容光焕发的脸上。面对倾城而出的欢迎群众,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翻身做主人的欢乐,所有的疲惫也在瞬间化为乌有。
我母亲他们并没有在城里安营扎寨,隆重的入城仪式刚一结束,青干大队便奉命撤到福清山区,加紧未完的课程。
这条母亲入城时走过的大道,被后人以解放福州日命名为“八一七路”延续至今,以此纪念那些为解放榕城牺牲的10兵团勇士们。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五 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