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不想看看妈留给你的东西?”
二月红勾了勾唇角,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看。反正不是什么好的。”
女儿应了一声,担忧地问道:“爸要起来吗?医生说你现在最好还不要下床。”
“不起来。”二月红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女儿出去了:“你陪你哥忙去吧。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女儿素来乖巧懂事,知道父亲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因此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烦他。说来也怪,比起脾气乖张的母亲而言,她和她哥哥从小到大更惧怕的却是他们的父亲,对母亲反而还亲近些。这让旁人很不得其解,只能将这归结于父亲的威严。
女儿轻轻合上房门。
临走前她还特地望了半倚在床榻上的二月红一眼。父亲的脸色看来有些憔悴,却比起前两天好多了。
母亲病后,父亲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好觉。半夜时他们兄妹爬起来给母亲熬药,每次都能父亲和母亲房间的灯亮着。当他们端药进去时,就瞧见父亲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轻轻说着什么。
他们也劝过父亲回去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劝不动意外倔强的父亲。父亲的语气很平淡:“你妈时日不多了,让我多陪她一会儿吧。”
母亲病后,总是和人正说着话呢,就忽然睡着了。父亲知道这是母亲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前兆,但总不给他们兄妹俩说。每次客人来访,他就站在一旁听他们之间的谈话,然后等母亲睡过去后替她招待尴尬的客人。
当然了,他招待的方法一般都是直接请人家出门。
有时母亲也会清醒过来,那时候她一般是拉着他们说父亲年轻时候的风流史。她最常说的就是父亲和霍家小姨的那段往事……听说当年霍家小姨也是个美人,那股追父亲的热情连母亲都要被感动了。
后来父亲只用了一句话就让霍家小姨彻底死心,这话到底是什么母亲从来不告诉他们,因为父亲不让说。
直到母亲去世后很久,他们才知道。
母亲前几日病情忽然有大的转机,他们一家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前天晚上他们正在吃饭呢,母亲突然吐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如果是别人或许她还会有心情吐槽这个吐血的梗是不是太狗血了些……但是当这回事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最后还是父亲先反应了过来。他紧紧地把母亲抱起来,一向带着笑的脸此时面无表情。他站起来,带着母亲大步回房,中途回头淡淡地吩咐他们一句:“不要找医生了。”
他们当时不知道父亲不让找医生的原因。也是母亲离世后很久……他们才从父亲一句话中得到了真相。
原来母亲很多年以前得过一场重病,那时父亲带着母亲在张大佛爷的殿前跪了好久,张大佛爷都不肯救她。后来母亲的病虽然慢慢好了,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有一次母亲拉着年幼的他们在街上闲逛时,偶遇一位算命老人。老人说母亲命中还有一劫,怕是逃不过去的。
于是母亲立刻就把老人这句话告诉了父亲,并且非常坚决地说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就别花钱找医生了,就这么死了吧。
父亲先开始肯定不答应。但母亲最后竟然把他劝服了……这个世界上能成功劝说父亲改变主意的,只有母亲了吧。
女儿摇摇头,不再想以前的事儿。
母亲已经走了,她还要替母亲管理一下家中的事务。再大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希望父亲能早日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来。
生活总要向前看的。这是母亲还在时经常对他们说的一句话。
此时二月红并不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他侧身靠在床头,双目微闭,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暮米死后,他的身体状况也变得不容乐观。只有在这时二月红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之快,儿子女儿都长大了,丫头走了,自己也老了。
过了几日,二月红的身体却是慢慢地好了起来。
他开始把时间更多的花在种花、练字和读书上面,书房的墙上挂了一幅暮米曾经给他画的像。画中的二月红是年轻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有仔细看时,才能看清他眉眼间温柔的笑意。
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好像暮米还没有去世,二月红也没有老。
大概是过了四、五年的时间吧,二月红画功小有所成。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一天,只为了专心画一个人……那是年轻时候的暮米。
或者说,那是年轻时候的丫头。
暮米对于二月红而言,永远都是那个丫头。
画完后,二月红怔怔地看着画中的人。他好像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悲怆似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一边,抱着画痛哭出声。
他就这样又过了几十年。
他把所有关于暮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除了暮米给他画的那幅画。后来解家那小子到他这儿学艺的时候,让他给他取个名儿。二月红看着那张机灵的小脸,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