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摇摇头,道:“无论你再年轻二十岁,还是你再年长二十岁,你都远不是我的对手,何必说那么多狠话,最后害得自己下不了台。”
三公子话未落音,公孙度厄已是大吼一声,高举龙飞刀过顶,闪电般劈出,斜削三公子颈项。刀一劈出,只闻划空声,不见刀之形,仿佛刀已凭空消失,只有沾染上鲜血,方能让其再度显形,连刀都看不见,如何能躲?
三公子用不着躲这一刀,他只动了动两只手指。无巧不巧,这一刀正砍在他两指之间。三公子两指一并,已将龙飞刀牢牢锁住,顺手一带,公孙度厄只觉得手心处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传来,他承受不住,手松开刀柄,龙飞刀已被三公子夺去。
三公子冷漠地看了看手中的龙飞刀,道:“公孙先生,人贵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你这种阅历丰富的老江湖。高山仰止的曹三公子,岂是你能抵挡?我劝你先留下,听我说几句话。”
公孙度厄惶然不知所措,他一生经历大小三百余战,未有一战败得如此干净利落,一招之内便被三公子夺去兵器,如同做梦一般。他知道,这巨大的差距,用再多的勇气、愤怒都弥补不了。他面如死灰,心里冰凉绝望。他咽一口唾沫,镇慑心神,道:“公子有话请说。”
三公子将龙飞刀递给公孙度厄,道:“公孙先生,你先把刀收好。”公孙度厄木然伸手接过刀来。三公子的手指离锋利的刀刃不到一根头发的距离,仿佛轻易得而剁之。他却不敢再度攻击,他闯荡江湖数十年所积攒起来的信心在瞬间被摧垮。
三公子道:“公孙先生,自从二十年前完颜化劫去宋返金以来,你和他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公孙度厄道:“这还会有假?”
三公子道:“也从未通过书信?”
公孙度厄道:“没有。”
三公子带着洞察一切的微笑,道:“公孙先生,你要怎样方肯说实话?”
公孙度厄不快地道:“我所说的皆是实话。”
三公子道:“你不肯说实话,那我替你说。你和完颜化劫一直都有联络。为了他,你不惜成为千古罪人,刺杀金使乌林答天锡,使宋金两国关系骤然紧张,边关战事随时可能爆发。因为你的一时糊涂,多少将士将血洒沙场?多少百姓将流离失所?”
公孙度厄怒道:“三公子,你少血口喷人,老夫与乌林答天锡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三公子道:“你与乌林答天锡的确无冤无仇,可是完颜化劫与乌林答天锡却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你杀死金使,便是为你的师弟报仇雪恨。金使乌林答天锡乃是当今金国国主的乘龙快婿,娶金国遣易公主为妻,那遣易公主貌美惊人,爱慕者无数,完颜化劫也是其中之一,金国礼数粗陋,同姓通婚亦是常见之事,完颜化劫自恃屡立功勋,向金主提亲,金主答复:只要遣易公主同意,他便同意,然而遣易公主早已中意于年少英俊的乌林答天锡,对已过不惑之年的完颜化劫并无好感,完颜化劫自恃甚高,遭遣易公主无情拒绝,便怀恨在心。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置乌林答天锡于死地,将遣易公主据为己有,只是苦于无合适时机。此次金使出访我大宋,可谓天赐良机,他便写信与你,要你替他杀死金使,这样金国上下谁也不会把金使之死与完颜化劫联系起来。虽然你和完颜化劫亲如手足,感情深厚,对他的要求你从来都是尽力满足,但你也深知杀死金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开始你还在犹豫之中,直到你在紫宸殿上亲眼目睹金使的倨傲嚣张,傲慢无状,这才起了杀他之心。你身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金使在驿馆内的起食居行你均了如指掌,你的龙飞刀在三公子面前虽然恍如儿戏,可要杀死一个区区金使却是轻易得很,刑部虽然在京城乃至全国均布下天罗地网,搜寻杀死金使之凶手,但历经数月却一无所获,何故?因为有一个地方,刑部永远也不敢上门搜查,那就是天子所在的皇宫。你侍奉天子,日常都居于皇宫之内,刑部如何找你得到?”
“等到金使乌林答天锡被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场大战如箭在弦,这本是你站出来讲出真相的最佳时机,可是这时完颜化劫化名为金先生来到了京城,你们师兄弟秘密地见了面,完颜化劫哀求你保守秘密,你一旦说出真相,完颜化劫回国之后,定会被金主处死。所以,为了保全你师弟的一人之命,你不惜置大宋江山之安危于不顾。可你想不到完颜化劫瞒着你另有计划,与汤丞相勾搭成奸,欲废黜天子另立新朝。你若是早一点将完颜化劫的真实身份禀告皇上,汤丞相的阴谋恐怕早已被揭穿,但你又一次选择了装聋作哑。大宋江山未曾沦陷于外族铁骑,倒先险些被内贼纂夺,你虽不欲卖国,但国几欲因你而亡。你连续两回不经意的一念之差,几乎使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三公子滔滔一席话,居然无人打断。汤思退自恃已经掌控大局,乐得静观其变,况且,三公子所说的诸多细节他以前并不知道,是以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公孙度厄抹去一头冷汗,道:“公子说得虽是天花乱坠,可有证据?”
三公子道:“如果你心中自认有罪,要证据有何用?如果你自认问心无愧,要证据又有何用?”
公孙度厄低下头去,忧伤地看着完颜化劫。睡去的完颜化劫脸色依然苍白。公孙度厄的面色一变再变,内心百念丛生,却莫衷一是。
三公子又道:“公孙先生,你以为完颜化劫会永生不死?你以为你也会永生不死?大宋接下来数十年是兵灾连年还是歌舞升平,就在你一念之间。公孙度厄,你何去何从?”
公孙度厄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掠过,却并不停留。最终,他的目光向三公子仰望。他嘴唇轻微颤抖几下,忽地跪在三公子面前,以头叩地,痛声道:“老夫有罪,老夫有罪,金使确为老夫所杀,老夫愿意一命偿一命。”
三公子将公孙度厄扶起,道:“只是委屈公孙先生连同完颜化劫到金国一行,将事情经过面陈金主。金国即使再欲南侵,也将是师出无名。眼下我大宋战备未齐,与金国交兵只会两败俱伤。天假大宋十年安宁,勤修武功,积攒粮草,待到兵强马壮,国力富强,届时再大兴王师,北伐故土,然后一战可图之,尽复当年疆土。公孙先生舍一己性命,可换大宋十年安宁,凛然大义,可歌可泣,公孙度厄之名,日后必将彪炳于史册。”
公孙度厄道:“谨遵公子嘱托。公孙度厄虽可死于异族之地,不可死于异族人之手,一俟老夫将杀死金使经过由来告知金主,便引刀自尽,绝不受辱。”
三公子道:“公孙先生请放心,你的遗体必将返还大宋,归葬于终南山。”
公孙度厄再拜道:“多谢公子。”
【10】
时间:亥时整,初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十点十五分)。
地点:紫宸殿。
正在此时,一阵大笑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