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走到我跟前,背着众人打量我片刻,冷然道:“若是诱敌不成,我便要下令强攻函谷,绝不会因为你在城中而有丝毫犹豫,凌主簿可要想得清楚。”
我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忝居军中,此身犹箭!”
江原目中放出神采,嘴角便有一丝笑意闪过,转身向众人道:“司马责任重大,不可轻易离军犯险,下战书的事便交给凌主簿了。我军两日后到达函谷附近,埋伏于两侧山麓。由凌主簿进入敌城,一日后若无消息,强攻函谷关城楼!”
众将立刻高声领命。
他接着又向杜长龄道:“布军事宜还需司马随时操心了。”
杜长龄几乎习惯性地回道:“殿下放心,臣自当竭尽全力。”
我侧目看向江原,忽觉得心中似有一点冷意蔓延。见他又指着沙盘交待埋伏地点,也不再多说,只等布置完毕,众人各自领命出帐,我便也转身出了帅帐。
青色天空下,黑色的北魏大军沿着河岸谷地绵延数十里,营帐前写着巨大“魏”字的纛旗悠悠翻卷。我在寒风中眯起眼,对着那略显陌生的旗帜,仰头看了许久,脑中却反复只是一句话,杜长龄的性命远比我的重要。
自然,他是军中司马,天御府多年幕僚,理所应当比我一个寸功未立的半路主簿重要得多。可是为什么听了江原义正言辞的一番安排,我心里如此不舒服?
本来因为颇不忿众人轻视,有意要在军中一争高下,现在机会争到手,我反而有正中别人下怀的感觉。
“凌主簿,披上斗篷么?”
不出意料地听见江原的声音,我回头看一眼捧着斗篷的燕七,冷冷道:“不用了,殿下自己留着罢,倒是有什么轻身犯险的事尽管留给我就是。” 信步出了辕门,一路沿着斜坡,走到半冻的河滩上。
江原从燕七手里拿过斗篷,紧跟着我下到河滩上:“是你自己主动要去,现在说起来倒好象是我硬派你,岂不好笑?”
我冷笑道:“不如说是正中你下怀罢?”
江原并不否认:“你要去,我确实十分惊喜。”
我讽刺一笑:“那是自然,我去了杜司马便不用涉险,你是这个意思罢。若是换作杜司马陷入敌城不归,你可会不顾他性命下令强攻函谷?”
江原沉默一阵:“我会下令撤军。”
我轻笑点头,心中却是冰凉,看着高处来往巡视的兵士:“你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么?我曾有一时错觉,把自己当成了此中一员,可是看到他们的眼神后才发现,这里不属于我。对这里的多数人来说,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少了我也没所谓。”
江原上前一把抓住我肩头,沉声道:“谁说这里不属于你?你没有别的地方,只有这里!所以你要为它流血,为它付出,只有这样,它才会化入你的骨子里,明白么?”
我冷冷看他:“包括为它死?”
江原目中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继而坚定道:“你不会失败。”
我冷笑:“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你有?”
他狠狠吐字:“我有。”
我想了片刻:“给我一百名燕骑军。”
江原在腰间解下一块刻满字迹的半月形玉坠:“这个最多可以调动一千名燕骑军。”
我冷冷勾唇:“要陪葬,一百人也够了。”
江原点头:“少一些也好。”
“我去写战书,然后立即出发。”
江原又点头,两手却仍是抓住我不放。我将他推开,回头便走,只走了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江原。”
“什么?”他立刻急促地问,好像一时间忘了稳重。
我今天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只是道:“万一我回不来,替我照顾好裴潜。”
江原走过来,将斗篷披在我身上,郑重道:“你只管自己,他会有人照顾。”
我淡淡道:“殿下,就此别……”
江原忽然勾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怀里,用黑色披风将我罩住。眼前一黑,他便低头吻住了我的唇,一只手紧紧将我向他身上按去,仿佛恨不得把我嵌进他身体。
奇怪的是,我非但没有觉得排斥,反而升起一股感动。虽然我已是这次攻城的道具,不成功便要成仁,在今时今地被如许多人漠视之后,还能通过这种方式感到他一点不舍,也算是一种安慰罢。
许久,江原将我放开,低声道:“三日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