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沈启堂的眼圈就又红了,声音也透露出隐隐的哽咽。
他也不管这屋内明显还没有断明白的内宅官司,只是顶着满脸“老太太你肯定理解我”的信任表情,哑着嗓子回忆道:
“……养孩子哪有容易的呢?最初的那段日子就不用多提了,自从湘儿会走路开始,我一面希望她多跑跑多跳跳,一面又时常担心,一不留心就让她一个小娃娃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有时候啊,我甚至夜里都会吓醒。”
听到这里,裴湘总觉得沈启堂这个“夜里吓醒”不是因为害怕女儿摔了磕了,而是担忧喜欢捉迷藏的小闺女一不小心就把他藏在家中某角落的私房银子翻出来。
“……自从湘儿跟着她外太翁在环溪草庐读书,这一老一小的,我就更不放心了。自那以后,我不仅夜里惊醒的次数变多了,就连白日里也会因为担心他们而时常走神。”
一旁的裴湘已经可以确定了,他爹日夜不安的真正理由根本不是担心她和外太翁,而是怕亲闺女和妻子的祖父“狼狈为奸”商量着给他增加课业。
“……湘儿这孩子的胃口自小就好,我之前也没养过旁的孩子,不知道那么多规矩,只听老话说能吃是福,郎中也说无碍,因此一直不曾在饮食方面特意约束过她,想着只要孩子不暴食暴饮或者挑食偏食就好。
“当然,湘儿吃东西时的仪态规矩那是没得挑的,说起来,沈家也没特意教过她什么,可这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做才算优雅得体。老太太,这并不是我自吹自擂夸耀自家孩子,而是有证明的。先前意外遇到四皇子和九皇子后,湘儿也和两位皇子一起吃过饭的。无论是皇子还是那些宫人,都不曾嫌弃过她吃东西的模样,相反还夸奖过她呢。”
沈启堂特意再次提起裴湘的胃口问题,一来是想顺着这个话题问清楚,在他出现之前,这雪嫣阁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就是在夸奖他老沈家的闺女天生贵气,好些事不用特意学就能够无师自通。
不过,这话听在曹家人耳中,尤其是孙老夫人和曹寅耳中,那就是说因为裴湘生来就是曹家女儿,哪怕流落到小门小户的沈家,血脉里天生的矜贵讲究也是无法磨灭的。
对此,曹寅自然不讨厌旁人夸奖自己的长女,而孙老夫人就更觉得熨帖满意了。她暂时遗忘了沈启堂之前带给她的憋闷惊吓,渐渐觉得以后哪怕需要经常和沈家来往,也是不错的。而曹家人厚待礼遇沈家人,传出去自然是一桩佳话美谈。
“不过,这沈二是不是也太能唠叨了?”老太太瞧着沈启堂手边空了的茶杯,忽然意识到这屋里就沈启堂一人在一直讲话,旁人竟然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在孙老夫人打算适时打断沈启堂的絮叨,并委婉地请他同曹寅去前院叙话之时,不知何时已经拿起茶壶的裴湘走到沈启堂身边,亲自为父亲添了茶水。
同时,裴湘悄悄地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并朝着李夫人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沈启堂立刻会意,他朝着裴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后,端起女儿给他倒的茶水品尝了一口,然后就语气一转,稍显紧张地问道:
“老太太,启堂进来之前,怎么隐约听说有谁要谋害府上的孩子,好似还提到了四格格?”
孙老夫人此时又觉得这沈启堂有些多嘴多舌了。很明显,她们刚刚是在处理一些内宅纠纷,也就是家丑。但凡是个稳重有涵养的读书人,在意外撞见了这些后,都会假装毫无所觉,哪里会像沈启堂这般大大咧咧地当场问出口的。
“沈贤侄,你多虑了,那不过是府里一个神智不甚清醒的婆子在胡闹而已。虚惊一场,让你见笑了。”
沈启堂摸了摸下巴,好似对孙老夫人不愿深谈的暗示一无所觉。他反而露出了一副十分同情的表情,还稍稍探身并压低了声音关切又热心地说道:
“老太太您就是心善!不过呀,您可不用为了安抚我就特意遮掩真相,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嘶……可是府上又被那些反贼盯上了?”
闻言,孙老夫人微微一怔,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和反贼扯到一起了。
沈启堂又继续说道:
“哎,老太太,要我说,这富贵人家自然也有富贵人家的难处,府上也真是不容易,竟这么频繁遭遇危险。当初在江宁的时候,湘儿便先是阴差阳错地救了曹颀那孩子,后来又在马场冒险救了曹兄……我原以为是曹兄去了南边的缘故,没想到回到京城之后亦是如此险象环生。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谋害朝廷重臣的子嗣……哎呀,反贼们也太猖狂了!曹兄,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鼠辈肆意嚣张吗?那岂不是把咱们朝廷的颜面使劲儿往泥里踩吗?”
孙老夫人反应过来之后,听到沈启堂竟然把曹家内宅之事往反贼和朝廷颜面上扯,哪敢让他继续义愤填膺地说下去。
她立刻摆了摆手,连说了三遍和反贼无关。
这般坚决否认的态度令沈启堂先是露出了不解之情,随后,他的面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后,沈启堂放下茶杯直接说道:
“倘若不是外因,那就是内斗了。老太太,曹兄,令府之内已经这般不太平了吗?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有人忍心陷害,那沈某又怎么放心将湘儿留在此地?老太太,曹兄,不如让在下先把湘儿接去沈家小住些时日吧,等你们处理完眼下的家务事,我再把湘儿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