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有幸”亲眼目睹了强盗头子库库默托的伤势后,尤其是对方小腹之下与大腿中间的那个地方——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和失去的部分and身体组织,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圣费利切伯爵。
随即,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老伯爵已经伸手挡住了女儿的眼睛,同时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拍打着圣费利切小姐的后背。而圣费利切小姐此时也文静极了,乖乖地听着老伯爵的各种安慰话。
看着看着,基督山伯爵的眉目间渐渐浮现出一抹深切怀念来。曾经,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关爱着他,也一直坚定地认为儿子爱德蒙·唐泰斯是整个马赛最棒的小伙子。
可是……那样深爱他的老父亲、那样以他为骄傲的老父亲,最后却是在绝望与饥饿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现今连坟墓都找不到了。
“费尔南、维尔福、唐格拉尔,还有……梅尔塞苔丝……”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刻骨的仇恨与悲愤再次将他心中的柔软彻底封闭了起来。心怀复仇执念的男人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过于靠近欢乐与幸福,以免这人世间的脉脉温情令他变得软弱犹豫。
“偶尔有幸与之共处片刻,就足够了。”
于是,等到圣费利切伯爵走过来和他念叨“贝鲁斯做事有些莽撞,竟然让我的小卡尔梅拉看到这样血腥场景”之类的话时,基督山伯爵再次完美地扮演起“英国人威尔莫勋爵”这个角色来。
这个身份在之后的复仇计划中还要发挥一部分作用,此时最好不要暴露出更多的不妥之处。
当然,基督山伯爵并没有忘记圣费利切小姐已经察觉到易容伪装这件事,因此,他打算尽快找个机会和对方谈一谈,并恳请她帮他保守秘密。
倘若是别人,基督山伯爵此时大约已经在准备舍弃“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了——哪怕他感到万分可惜。但是,当那个知晓秘密的人变成了强势果敢又机警聪慧的圣费利切小姐后,基督山伯爵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担心了。
经过两日来短暂却印象深刻的接触后,出身马赛的法国男人选择相信,只要那位小姐明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者交换条件,“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就是安全的。
“面对放火烧了圣费利切别墅又差点儿害死自己的路易吉·万帕,伯爵小姐始终遵循着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而今晚……维尔福、唐格拉尔或者费尔南之流怎么配得到她的维护与青睐?”
于是,等到安德烈亚队长和列特医生几乎同时赶来并围着呼吸微弱的库库默托检查时,基督山伯爵便趁机离开了大客厅,并顺利找到了正在独处的裴湘。
这位对外宣称受到惊吓而需要安静休息的伯爵小姐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双筒枪——从库库默托身上搜到的那两把武器已经被收走了。还不时地朝着窗外的某处做出射击的姿势,秀美婉丽的面庞上全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
见到这一幕,基督山伯爵忽然觉得,如果他再晚过来片刻,大约还能听到伯爵小姐恣意快活地吹起加布里湖一带渔民们最喜欢的那种悠长口哨声。但不巧的是,自己的脚步声打断了年轻姑娘独处时的自得其乐。
“抱歉。”男人没说为什么道歉,但态度非常诚恳。
正端着枪的裴湘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威尔莫勋爵”,眸波微转,心领神会地理解了这句“抱歉”因何而来。
她莞尔一笑,目光盈盈,放下举着枪的手臂后朝着基督山伯爵欣然道:
“您的到来,从来不是一种打扰,我非常希望能够和您多说几句话呢。”
“我受宠若惊,”基督山伯爵欠了欠身,而后含笑着看了一眼始终被裴湘握在手中的武器,意有所指地调侃道,“并且也愿意相信,小姐您一直拿着它,是因为爱不释手,而不是在暗中戒备我这个来历不明的英国男人。”
裴湘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柔软又亲切:
“威尔莫先生,您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的。哪怕您至今仍然使用着假身份假容貌,可是您的真诚灵魂已经获得我的友谊了,我永远不会把枪口对准真正的朋友的。
“当然了,如果您之后换了新身份和新样貌出现在我身边,而我又没有认出您来,那您也许就得稍稍担心一下了。不过,唔,也无需太过担心。因为我相信只要您的灵魂不变,无论您是谁,我肯定不会对您产生真正敌意的。”
望着面前笑语嫣然的贵族小姐,基督山伯爵有些怔忪出神。
因为他忽然发现,年轻姑娘说这些话时,虽然是在用轻松活泼的语气回应他的打趣,可是眼神却分外真挚诚恳,甚至比——她说“深爱基督山伯爵”时还要令人忍不住全心全意地相信。
这一瞬间,基督山伯爵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无需开口请求她保密的,也不用谈什么交换条件。因为,在他获得圣费利切小姐的真正友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默认了她对他的维护——包括维护朋友的秘密。
而这份理所当然的态度,在基督山伯爵看来,弥足珍贵。
“圣费利切小姐,”基督山伯爵沉默了几秒钟后,缓声说道,“或许您已经隐隐有所猜测,我此时过来找您,是想商量如何保
密伪装身份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晰地意识到,我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无聊与多余。感谢天主,我险些轻视了您赠与我的纯粹友谊。”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认为自己并没有基督山伯爵说得那样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