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了母亲与朱府为敌的提议,亲赴苏州就是想要做个了断。
花九原来是朱府的九少爷,难怪花不弃能当上朱府的孙小姐。朱八太爷膝下无子,爱屋及乌的心情他能理解。可是花不弃是他的妹妹,是父亲和薛菲的女儿。她死,让他的心空落了很久。如今她活着,莫若菲不希望她与他为敌。
等待的时间里,他看着四面围着的屏风情不自禁想起了红树庄冬天放在暖阁里的屏风,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但他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为什么不安。
就在他优雅地端起茶盏时,朱府下人们将菜端上了桌子。
龙苑六小碟,菜胆花雕醉香鸡,芙蓉松香鸭胜,天麻炖鱼头。
望京多宝阁的名菜居然摆上了苏州酒楼的餐桌,花不弃是在提醒他当年利用她和信王爷达成协议之事吗?她是在告诉他,她已经不再是花不弃,而是朱府孙小姐了吗?
“我最喜欢吃菜胆花雕醉香鸡了。鸡腹中填塞了拌好作料的冬笋、香菇,用酒、醋、姜丝蒸了。鸡呈浅黄色,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丝丝甜味。啃起来滋味无穷!” 花不弃边说边走进来,解开披风,穿着银缎绣绿缠枝花纹的大袖衫,淡绿抹胸配深色拖幅长裙,头发梳了个堆云髻,插戴着攒金丝八宝琉璃钗,双目含笑,盯着脸色发白的莫若菲。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见则已,一见惊魂。
花不弃微微一笑,“莫公子,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场景,连衣服都该死地和当初花不弃在红树庄里穿得一模一样!心里本来肯定了八九分,然而看到花不弃时,莫若菲仍然心神大乱,怔立当场。
莫若菲望着眼前的花不弃,发现她变得成熟美丽,她浑身的自信绝不是大半年前的花不弃所能拥有的。
他烦躁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借此稳定被扰乱的心神。她不再是从前的花不弃,她会找莫府报仇吗?
花不弃坐下来把脸突然凑近了他,唬得莫若菲下意识地往后一仰。他终于也有不再自信笃定的一天?!花不弃乐得哈哈大笑,“哈哈!真被我吓住了!我没死呢,大哥!你真的希望我死了,看到我活着不高兴?”
“不!我不想!”莫若菲脱口而出,他深了口气道,“不弃,你还活着我很吃惊,也很高兴。”
“我可没告诉云大哥,下毒的人是谁。听说他一直认为是莲衣客,满江湖地重金悬赏呢。”花不弃敛了笑容,盯着莫若菲一字一字地说道。
莫若菲的神经一下断了,心里哀叹,所有的猜测都变成了现实。她没有死,她回来了。她是回来找莫府报仇的!她知道是母亲下的毒,她知道!莫若菲眸光低垂,轻声说道:“对不住,不弃。我发现你时已救不得你了。她是我的母亲,我再想疼你,也没有办法。你既然回来,是要找莫府报仇吧?我只能应战。”
他说完笑了笑,很完美的一个悲伤笑容。一个孝子为了母亲亏欠于人,不得已,真是不得已的笑。
灯光将花不弃的眼瞳映得如猫儿眼一般流光溢彩。她伸手拿起一只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嚼,含糊地说:“你可知道,我没长得像莫老头,实在很幸福!”
莫若菲心里又是一阵惊疑,难道这事还有回旋余地?他柔声道:“天注定我们是兄妹。不弃,我母亲她……你若不能原谅她,我也无话可说。”
花不弃摇了摇头,“别打亲情牌了,我不想认莫府这门亲。薛菲是老太爷的女儿,我九叔的亲妹妹。我很同情你母亲。我既然没有死,她当然也没有杀了我,谈不上找她报仇,但是我母亲的债我却是要讨的。薛家庄的人命,大概值八百万两银子吧!”
莫若菲脸色一肃,冷笑道:“你没有证据!”
花不弃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随意往桌子上一扔,顺手用桌布擦了擦手,这才笑道:“就这样让你出八百万两银子,你当然是不肯的。如果我把四海钱庄的五成股份转让给你呢?”
四海钱庄的五成股份?价值四百万两银子!最关键的是可以让他完成莫府一家独大的金融王国梦想。莫若菲的血管又突突地跳了起来。今天这顿饭太刺激了,他再想镇定也镇定不了。
瞟着他微微颤抖的衣袖,花不弃第一次有了战胜莫若菲的快感。前世的山哥叫她怕,这一世的莫若菲她望尘莫及。但是今天,她有了全胜的把握。
“你也知道,朱府这两年在卖股筹银,我需要银子做别的事情。正巧莫府想开天下第一钱庄,你家又欠了我母亲一家上百口的人命。五成的股价大概是四百万两银子,我多要一倍的银两销了这桩血仇不算过分吧?”
莫若菲渐渐在她的话里平静下来,恢复了一个商人的精明狡猾。他微笑道:“不弃,你把底牌都泄了出来。你这么急,我拖一拖,四海钱庄的五成股连四百万两都值不了。你真不是谈生意的料。薛家庄的事,你没有证据。我母亲对你下毒,你人还好好活着。你说,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答应你的条件?”
花不弃的神色变得极为古怪。她盯着他,眼里浮现出悲伤,“这个世界上,你哪怕和我成了敌人,我也不想要你的命。因为莫夫人是你母亲,所以我愿意把所有的仇恨都让风吹走。死者已矣,咱们还活着。你若是死了,我会很孤单。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了解,仰望星空时无法解开时空秘密的心情。再没有一个人会明白,身处人群之中,却像全世界孤独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我做我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和你有半分交集。江南朱府永远也不会在望京城和你抢生意。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不是为了薛家庄的上百条人命,也不是为了你母亲所造的罪孽,而是你欠我的!你前世欠了我,这辈子你要还我。山哥!”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亘古,穿越了时空,穿越了重山,毫无预警地直刺莫若菲心底。一股血直冲脑门,他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马车上她那一手偷技,她身上总让他感觉到熟悉的味道,他对她莫名其妙的怜惜。她不肯告诉云琅是谁下毒的理由,她中毒身死后心里的恐慌和害怕……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