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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2页)

望着镜子里又一点点妩媚起来的美人,虢国夫人微微冷笑。十几年了,这张面孔一直就没变过。一样的颠倒众生,一样的倾国倾城。记得丈夫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冰冷的秋天。身上的热孝还没脱下,公公已经爬上了自己的床。

那天夜里,虢国夫人不知道自己怎么重新从床上起来的。反正,自那个时候起,杨玉瑶这个人就死了。从此以后,她是河东裴氏最“出色”的儿媳,蜀州才子裴邈的遗孀。也许是受到了亡夫在天之灵庇佑,她非但如雨后海棠般愈发娇艳,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起来,才女之名远播。

这一切,都是因为裴家势力太大。自己的父亲杨玄琰职位太低,哥哥杨国忠没有出息所致。没出息的人注定要受欺负,杨玉瑶曾经对此深信不疑。于是,她用一种非常简单,又非常有效的方法,让好色无度的公公驾鹤西归,执掌了蜀中这一枝裴氏家族的大权。却赫然发现,光在一个蜀地,裴家之上,还有王家、萧家和李家。随便哪家,她都招惹不起。

于是,她继续飞舞与达官显贵之间。期望凭借自己的美貌替家人换来更大的出息。于是,妹妹被选入寿王府,哥哥混入节度使帐下做书吏。

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妹妹玉环成为寿王妃了,这回算是搭上了个正牌皇族,杨家总算可以出口气了吧?谁料,寿王之上还有皇帝,节度使之上还有当朝中书,左右仆射。

于是,她的舞姿继续旋转,从开元一直舞到了天宝。妹妹杨玉环成为了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为了她多次罢掉早朝。哥哥杨国忠兄凭妹贵,身兼十七处显职,权倾朝野。但是,习惯了迎来送往生活的她,脚步已经无法停得下来。

哥哥国忠不是个心怀沟壑的人,身居高位,做事却还脱离不了当年混迹市井所形成的习惯。擅长背地里搞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却无直面麻烦的智慧和勇气。妹妹专宠后宫,背后却没个强大的家族支撑,无意间得罪下仇人无数。这些消息,这些缝隙,都需要她舞动着长袖去打听,去弥合。如果半点懒惰,妹妹和哥哥就要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仇人。杨家,还有曾经令自己恨之入骨的蜀中裴家,背后就要多出一把冷刀子。

有时候虢国夫人也觉得,自己其实没能替哥哥妹妹们解决任何麻烦。但如果没有这个大义凛然的借口,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香吟拿起扬州进贡给皇家的珍珠舍利膏,在虢国夫人夫人的眼窝附近仔细涂抹。“夫人恐怕刚才没睡好呢!”一边用手指慢慢揉搓,让珍珠舍利膏慢慢渗进眼窝附近的皮肤,她一边轻声嘀咕。仿佛一个长姐,在小心照顾自家任性的妹妹。

“刚才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虢国夫人从托盘中抓起一根又粗又长的银链子,在婢女的伺候下系在自己的腰上。这件大食来的物事有个非常香艳的名字,叫做“锁蛮腰”,粗狂的风格与她纤细的腰肢搭配起来,令其一下子在妩媚之外,再添几分楚楚可怜。

“夫人梦见了什么?能不能跟奴婢说说!”

“早忘光了。明知道梦是假的,谁还费心思去记它!”虢国夫人摇摇头,侧开身子,让婢女给自己披上一袭薄纱。

宝蓝色的轻纱披在肩上,半边肩膀和半边躯体若隐若现。镜子里边,出现了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大食公主。与其说是公主,不如说是某个国王的女奴。白银手镯,白银脚镯,粗大的锁蛮腰。即将被一个丑陋的老妖怪抱在怀里……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虢国夫人脸上突然泛起了一层极其不自然的潮红。刚才她的确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只是,梦里的情景,非但一点没忘,而且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梦境中,杨玉瑶记得自己也差不多是这幅打扮,被两个又老又丑妖怪掠在半空中,镣铐加身。一个身高九尺,满脸胡须的壮汉恰巧从地面上经过,怒喝一声,冲上云头。一拳将左侧的妖怪打翻在地,然后,对着右侧挟持着自己的妖怪再次挥出钵盂大的拳头。

只两拳,两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便被打回了原型,居然是两只老树根。妖型一现,杨玉瑶在半空中立刻失去支撑,迅速坠落。就在她即将被摔得粉身碎骨之际,那名络腮胡子壮汉驾着七彩祥云降下来,轻轻托住她的胴体……

那一瞬间的幸福与安宁,胜却,平生无数。

“好了!夫人自己看看,这样的妆容可否要得?”香吟的声音再度于耳畔响起来,将沉浸于梦境中的杨玉瑶变回虢国夫人。

三分圣洁,三分妖媚,三分妖娆,还有一份楚楚可怜。冲着镜子里的自家笑了笑,虢国夫人站起身,信手披上今晚最后一件武装,一件纯黑色的羊绒大大氅。所有妩媚与妖娆瞬间都被纯黑色的大氅裹了个严严实实,不把大氅剥开,谁也看不见她几乎赤着的躯体和躯体上的那些冰冷的饰物。此刻镜子里的人露在外边的,只剩下一个头颅,带着一缕高傲而疲倦的微笑,永恒不变。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香吟,把烛火挑亮一些。我看不大清楚。药痕呢,这死妮子怎么还没回来!”在镜子前慢慢转动着躯体,虢国夫人柔声命令。

羊绒大氅还没暖和起来,凉凉的,仿佛裹着一块冰。但这块冰,也可以随时变成一团火焰。只要某一天,能与梦境里的那个人相遇。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问自己的过去与将来……

“怕是在路上睡着了吧!”香吟不着痕迹地诋毁了同伴一句。“她身子弱,容易犯困!”

“都像你一样,蝎蝎蛰蛰地就好了!”虢国夫人转过头,轻轻戳了香吟一手指。看看其他几个小婢女的身影已经出了门,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今天叮嘱你们从秦家哥俩嘴里套的话,你们可曾套了出来?”

“那哥俩嫩得很。您回房休息后,我跟药痕根本没用任何手段,他们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美艳小婢香吟想了想,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得意。“那个拉住马车的公子,是开国侯王蔷的曾孙。家住崇仁坊,父母早丧,头上只剩下了一个庶母。名下田产、店铺有不少,但仕途上这辈子基本没什么指望了!”

“嗯!”虢国夫人轻轻点头,示意香吟继续说下去。

“那个见了您连口水都顾不上擦的小无赖,叫做宇文至。是宇文家旁支的一个庶子。家中两个老的俱在,但都是撒手掌柜。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依奴婢之见,今天这场乱子,恐怕就是他惹起来的。”

“提那小无赖作甚!”虢国夫人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见了美色心有所动是一回事,见了美色就迈不开步子时另外一回事。前者证明了自己魅力之威,而后者,则只证明了那小东西自己成不了气候。

“剩下的几个人就更不值得一提了!”香吟皱了下眉头,实在想不明白今天下午遇到的人中间,有谁值得主人关注。反正夫人已经说过不想追究他们的责任了,问得再清楚也是瞎忙。况且除了秦家哥俩,王家公子,还有姓宇文的那小无赖之外,其他人把骨头敲碎了熬油,也未必赔得起自家夫人的马车。

“剩下的几个人。其中那个最倜傥的,就是一纸番书吓退十万雄兵的李白!”唤作药痕的婢女恰恰从外边走来,见香吟回答不上夫人的问题,赶紧把握住难得的机会。

这个自以为高明的答案,却没为她换回应有的赞赏。虢国夫人只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是高明一些的通译罢了。如果我大唐没有精兵强将坐镇,就凭他一个书呆子,即便写上一千份退番文,恐怕也会被大食人当成柴禾烧掉。”

“夫人说得极是!”香吟回转头,示威般冲着药痕扬了扬下巴。“其他几个人,比较有名的是高适和岑参。但都郁郁不得志,流落在京中寻找出路。所以,奴婢才没太多关注他们!”

“那出拳打翻惊马的大汉呢?”虢国夫人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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