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真的没有?”仿佛偷东西被人当场捉住了手腕,虢国夫人的脸突然红了起来,目光迅速向窗外躲闪。
“骗人!”小婢香吟追过去,把头与虢国夫人的头靠在一起,“当我猜不到么?可他到现在只混了个县丞当,并且还拖着不肯去上任。真到配得上夫人的时候,不知要何年何月!”
“你懂什么!”这回,虢国夫人被触到了逆鳞,瞪起眼睛,低声怒喝。“不懂,就不要乱说。他就是个县丞又怎么了?有人行运早,有人行运迟。李靖在这般年纪时,地位还不如他。后来不也凌烟阁上标名么?况且雷大哥根本无志于官场!否则,以他的武艺,拿个武状元还用费力气?”
第一次被主人这般呵斥,小婢女香吟吓得直眨巴眼睛。楞了好半天,才撅着嘴,非常委屈地解释:“奴婢不是为了夫人着想么?以您现在的地位,如果想风风光光地嫁给他,当然会遇到很多麻烦。如果只想如今天这般,那又……”
“风风光光地嫁给他?”虢国夫人好像自己都没想到这一点,“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夫人说过,雷大哥不是寻常男子!”为了证明自己正确,香吟把二人之间以往的悄悄话都翻了出来。
“他当然不是寻常男子!”闻听此言,虢国夫人忍不住轻轻叹气。可我也不是寻常女人啊?!同时,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自从丈夫亡故之后,自己身边就没缺过男人。有的是自己无力拒绝,有的则是自己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主动送上门去。而雷万春,他的名字却干净的像一匹白绫,随便滴一点墨上去,便是一个大大的污渍。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要夫人您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仿佛年龄比对方还大一般,香吟低声开导。
“嗯!”虢国夫人从鼻孔里回应,目光却依旧盯着马车之外。真的在一起的话,日子可能会很清苦,但每一天都充满快乐吧?她突然发现,哥哥妹妹们其实早已经得到了他们从来没想到的富贵。自己的确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跟着雷万春离开长安,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两人的地方……
那想必会是个新的开始。就像车窗外这些男男女女一般,手里提着灯笼,半夜了还不回家,目光彼此牵引。
“怎么回事,今天不霄禁么?”猛然间,虢国夫人意识到外边的景色有点不对。寻常到了这种时候,除了少数特权者的马车之外,长安城街道上早就没了行人。而今天,车窗外的灯火却汇流成了一条长河。
“今天是七夕吧!”小婢女香吟想了想,大声提醒,“七夕,肯定是七夕。您看那边,很多人在城隍庙前求姻缘呢!”
“原来是七夕啊!怪不得……”虢国夫人笑着朝香吟手指方向望去。城隍庙前,灯火璀璨,一双双男男女女的眼睛里,憧憬着幸福。
在长安城住了这么多年,虢国夫人还没见过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如何过七夕。今日难得好心情,索性命令车夫老周将马车停在路边,挽着婢女香吟,施施然加入了路边的人流。
她主仆二人都做儒生打扮,修身长腰,粉面朱唇,恰符合长安城内最流行的美男子标准,很快,就吸引了无数少女火辣辣的目光。
七夕本来就是青年男女互相结识的日子,而长安城内胡风又甚胜。看到两个年青男子也向城隍老爷求签问姻缘,很多高鼻深目的女孩子便顾不上害羞,搭讪几句,便主动将香囊送了过来。虢国夫人开始时还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收了两个,胡乱杜撰了家世和住址,哄女孩子们开心。到后来,香囊居然越收越多,隐隐有怀里揣不下的趋势。赶紧拉着已经笑得前后打跌的香吟,跳上了马车,落荒而逃。
如此一耽搁,二人回到曲江坊便已经是两更时分了。曲江池畔住户少,四下里一片幽静。与刚才城隍庙前的热闹相比,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前者为喧嚣人间,后者好似广寒寂寞。望着远处的阴沉沉的自家宅院,虢国夫人忍不住又低低叹了一声,“唉——!”
“夫人叹什么气,还嫌香囊收得不够多么?”明知道此刻虢国夫人心里想什么,小婢女香吟依旧笑着打趣。
“去!你如果稀罕,这些香囊全都拿走好了!”轻轻白了对方一眼,虢国夫人信手将刚刚收到的香囊全掏出来,丢进对方怀里。“看看哪个女孩的针线好,我找人去给你做媒。把你当做男孩子送去入赘,省得天天惹我心烦!”
“婢子哪敢惹夫人心烦啊!”香吟笑着回了一句,将荷包摞起来,借着车内的烛光仔细挑拣,“还真有几个针线好的。可惜我不是男人,否则,真的哪个都不舍得放下,要不这样好了,哪天我打听一下她们是谁家的女儿,派媒人说给昢少爷做妾……”
“作死!你可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虢国夫人一抿嘴,微笑着捶了对方几拳。心中郁闷一扫而空。
二人口中的昢少爷,是杨国忠的次子杨昢。长得风度翩翩,唇红齿白,俊秀处丝毫不亚于崔宗之,并且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但这个人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便是惧内。自从娶了万安公主之后,每天定点出门,定时回家,从不敢在外边耽搁片刻。婚后还不到半个月,从小一起长大的通房丫头便被公主殿下找了个机会打发出府,从此无法再靠近驸马半步。至于什么纳美妾、养歌姬,赏娇花、品嫩莲等男人们通常最爱做的事情,驸马更是想都不用想。后来竟发展到连同僚间的应酬都不准参加地步,稍有违背,家中必然鸡犬不宁。
皇帝陛下从杨贵妃口中听闻此事,亦觉得自家女儿过于跋扈,曾经将万安公主宣入宫中训斥,并将当着她的面儿赐下两位妙龄宫女给驸马暖床。谁料公主殿下前脚还在父亲面前痛哭流涕,发誓永不再犯。后脚回到家,便将两个宫女送去了城外的田庄。宣布如果对方非经自己允许敢离开田庄半步,即提刀相见,不死不休。
两个无依无靠的宫女,哪敢跟公主殿下拼命。只好自认倒霉,忍气吞声到田庄里替杨家看谷仓去了。皇帝陛下闻讯,也只得一笑了之。
小香吟怂恿虢国夫人替侄儿杨昢娶妾,分明就是推女孩子下火坑。非但被选中的女孩子要一辈子以泪洗面,恐怕驸马本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要灰头土脸。
当然,虢国夫人不会真的这样去做。虽然她最近对族兄杨国忠很是反感。自打借助虢国夫人的帮助,一举斗垮京兆尹王鉷之后。杨国忠的举止越来越嚣张。以前还懂得自己的地位来之不易,口头上感念几个妹妹的鼎力襄助。现在,却动辄摆出一幅长兄的架势,对除了贵妃之外的其他三个妹妹呼来叱去。
今天,好像杨国忠的车驾又在。马车转了个弯,猛然间看见家门口那一大溜仪仗,虢国夫人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又冷了下去。“老周,直接把马车开到后门去。香吟,一会儿替我把后院通往前院的中门锁住。有人问起,就说我在外边吃酒吃醉了,怎么唤就唤不醒!”
“知道了!”对于最近动辄找上门来的杨国忠,车夫老周也很不感冒,答应了一声,调转了车头。
谁料还没等香吟把后院通往客厅的门关好,杨国忠已经得到了消息,不顾一切闯了进来。将敢于阻挡自己的人都推到一旁,他抬脚踢开妹妹的卧室门,冲着里边大声咆哮:“你到哪去了?怎么这么晚了才肯回来?从申时起,我一直等你等到现在!”
“哥哥有事么?我正在换衣服!”没想到自己的族兄居然如此鲁莽,虢国夫人立刻也冷了脸,皱着眉头问道。
“没事,谁大老远往曲江池畔跑?你以为我喜欢这边的风景么?”见到自家妹妹酥胸半露,杨国忠心里立刻腾起一股热浪。强忍住将目光移开,继续大声呵斥,“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那种三文钱一碗的淡酒,喝起来跟白开水差不多,怎可能把你给喝得人事不省?”
“你跟踪我?!”本来以为很秘密的行动,居然完全落入了对方眼里,虢国夫人就像当众被剥光了衣服般,禁不住又羞又怒。顾不得再遮掩自己半露的身体,抬起手,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声喝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敢这样!”
“跟踪你,我才懒得费那力气呢!”杨国忠伸手将面前的手指拨开,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京兆尹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