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驿兵变之后,李隆基表面上把权力都交给了李亨,实际上却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准备重新掌管朝政。父子两个明争暗斗,持续了整整一年才以李亨一方的完全胜利而宣告结束。这期间阴招迭出,花样翻新不断,令本来就没剩多少的朝廷威仪,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所以地方实力人物对朝廷的命令置若罔闻,也实属再正常不过。王洵本人就是其中之一,根本没资格去苛求他人。
话虽然说得在理儿,可从秦国模嘴里说出来,却令人隐隐感觉到一层古怪味道。王洵早已经不是当年长安城内的那个懵懂少年,心里把朋友之义看得再重,也不会丝毫防备都没有。“拿下长安之后,朝廷就能保证那些地方实权人物个个俯首听命?!左右是要打过去,早一步跟晚一步,有什么分别。”
“朝廷的策略,就是先京畿再河南。况且长安城意味着大唐的气运所在,拿下它之后,必然会让很多观望者作出选择!”秦国桢点点头,给出了今天唯一肯定的答案。
这话说得很在理,王洵无需费多少力气,也能计算清楚其中利害。正沉吟间,又听秦国桢低声说道:“如果沿途各地官吏不全力配合,你即便现在绕向睢阳,恐怕也比拿下长安之后再出发快不了多少。更何况只要率先进入长安的是安西军,你就是大唐的异姓王,届时只要传出一句话去,说张巡是你的知交好友,对他见死不救便是准备与安西军为敌。试问那贺兰进明等人,谁敢不抢着出兵?”
不愧为大唐天宝年间的状元,从战略大局到战术细节,秦国桢说得句句都在点子上。王洵听了之后,心中明白灵武那边对光复长安,恐怕是一天都不愿多等了。想了想,低声道:“你说得的确有道理,但张巡和雷大哥那边,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既然朝廷无力顾及那边,我就自己分一部分兵马过去。反正眼下长安城外的兵马众多,不差一万两万。”
“你麾下总计才三万多兵马,分得散了,怎么威胁长安城内的叛军?!”秦氏兄弟和马方同时摇头,都觉得王洵的想法实在过于托大。
“不是还有你的神武军么?先入长安者封王,难道你马方就不想跟我一道来凑热闹?!”王洵笑了笑,给出了一个颇具诱惑力的答案,“守直你既然来了,干脆就带着神武军跟我一道攻城。我另外派赵怀旭带一万五千弟兄,先行绕向睢阳去。即便一时半会抵达不了战场,至少让河南的叛军明白,咱们随时都有机会抄他们的后路!”
“这……”秦国模、秦国桢和马方三个以目互视,不太赞同王洵的提议,却也找不出更多的反驳办法。特别是马方,本来就跟雷万春有着师徒情分,只要条件准许,巴不得援军能早点儿出发。点了点头,低声表态:“我带的是陛下的亲卫,不方便分兵。但这回随军带来的粮草器械,却可以先都借给你。等过几天安顿下来,你再从郭子仪手里替我补全了便是。”
“我也可以给沿途相识的官吏士绅写信,让他们尽量给赵将军提供帮助!”秦国模想了想,也跟着表达了支持的态度,“但是有一件事,请明允酌情考虑!”
“秦大哥请说!不必跟我客气!”王洵不希望自己跟秦氏兄弟变得越来越生分,拱了拱手,笑着回应。
“其实,其实此事也与眼前战局有关!”秦国模犹豫着,仔细斟酌说出来的每一个词汇,“眼下叛军虽然已经成了俎上鱼肉,可毕竟还有长安城墙做为屏障。如果强攻破城的话,恐怕我军的损失会非常大。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明允曾经与孙孝哲之间有个约定,只要叛军主动退出长安,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今长安城中的主事者虽然已经不是孙孝哲,可如果让他们看到还有平安撤离的机会的话……”
一边说,他一边抬起眼睛观瞧王洵的脸色。仿佛唯恐一个字说错了,便会激起对方的愤怒,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一般。
河南节度使张镐,拥兵临淮的贺兰进明,驻守彭城的许叔冀、尚衡等都观望不肯发兵。
第六章 大唐 (五 下)
王洵的确曾经派人带话给长安城内的叛军,告诉对方只要主动离开,自己绝不追杀,但当时这样做的目的是激怒孙孝哲,逼他出城来跟自己野战,以便最大限度地消耗叛军的有生力量。实际上,敌我双方当时谁都没把这句承诺当真,而现在,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悬殊,叛军返回洛阳最佳通道也被郭子仪派人截断,王洵当日的承诺,对城里边的叛军将领来说,就显得颇具诱惑力了。
“如果郭老将军不反对的话,我可以再派人去城内向叛军重申承诺,只要他们肯主动退出长安,安西军决不尾随追杀。”觉得秦国桢的主意切实可行,王洵点点头,笑着表示赞同。
“郭老将军那边,我们兄弟两个去说。”听王洵答应得爽快,秦国桢暗松一口气,迅速敲砖钉角。
“但有一个人,他们必须交出来,”看似无心,王洵很随意地补充了一句。
“这……”秦国桢脸上的欣慰迅速变成了苦涩,不知道怎么继续眼前话题才好。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有人通过老太监鱼朝恩之口,辗转向皇帝陛下表达了希望戴罪立功,帮助唐军兵不血刃夺回长安的意愿,前提条件便是,大唐朝廷对他们昔日所犯下的罪责,既往不咎!
灵武天子李亨光复长安心切,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条件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暗中许诺,事成之后,将根据对方的实际表现,另行给予重奖,随后跟心腹近臣商议起还都细节,才猛然想起来,这样做,也许会令安西军将士感到心冷。
天子说出的话都是金口玉言,出尔反尔实在有损颜面,所以李亨才假借着代天子犒师的名义,将秦国模、秦国桢兄弟派到长安前线来,一方面与郭子仪暗中协调放叛军离开的细节,另外一方面,则是期待秦家兄弟能凭着昔日的交情,劝说王洵暂且放弃个人恩怨。
看到秦国桢的尴尬状,王洵立刻心生警觉,说话的语调陡然转冷,“王某当时的承诺,乃是专门针对孙孝哲而提,如今孙孝哲已经被调回了洛阳,这个承诺,本可不再做数,王某之所以还肯放大多数叛贼平安离开,是不愿意让弟兄们做无谓的牺牲,如果有人还想得寸进尺的话,呵呵……”
“这个,这个……”饶是经纶满腹,此时此刻,秦国桢也找不出好的说辞来,只能继续尴尬地搓手。
“明允刚刚分了一半儿兵马去救援睢阳,如果不给叛军任何活路的话,当心城里的人垂死一搏。”不忍让亲兄弟独自承受窘迫,秦国模换了个角度,设身处地替安西军考虑。
“打长安又不止我安西军一家的事情,大不了王某不要这个先入之功,带着麾下弟兄专门追亡逐北便是!”王洵抬头扫了他一眼,笑着接口。
秦国模被笑得心中一凛,后退半步,不再说话,中军帐瞬间变得一片寂静,傍晚的阳光透过窗纱,将每个人僵立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从始至终,兄弟几个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城中那个必须交出的人的名字,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真正在意的是谁,只有他,才能让王洵宁愿放弃近在咫尺的盖世奇功不要,非杀之已后快,也只有他,无论在大唐的长安,还是大燕国的长安,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做买卖还讲究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呢,如果秦家两位哥哥刚才说的话真的有谱,何不将二哥的意思送进城里去?一来可以试探出叛军有无交出长安的诚意,二来么,也能起到分化瓦解他们军心的作用,为了这种没着没落的事情,耽误咱们兄弟的功夫,多没意思啊!”沉默了片刻,神武军副统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