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抚育我成长的人是位良家秀女,竟会觉得大惊小怪!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像她这种人。太出乎意料了!不管怎样跟她相比,对哈丽埃特来讲都是奇耻大辱。哦!要是弗兰克·邱吉尔在这里的话,那他对她又会怎样呢?他一定会恼怒,又为这种人感到可笑。啊!看,我立刻就想到他了。首先在脑子里出现的总是他!我发现了自己的毛病!弗兰克·邱吉尔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所有这些都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直到埃尔顿夫妇离开时稍稍忙过一阵后,伍德豪斯先生稳定下来打算开口讲话时,爱玛总算可以静下心来听她父亲说话。
“啊,我亲爱的,”他沉稳地说道,“以前我们从未跟她见过面,看样子,她模样儿长得不错,也很年轻。她也许对你有好感吧。她说话的速度稍稍快了些。如果说话速度太快,人家的耳朵会受不了。不过,我想我太吹毛求疵;我讨厌不熟悉的声音。你和可怜的泰勒小姐说话好听,别人只能望洋兴叹。可是,看样子,她好像是位端庄、诚实、贤惠的年轻太太,做他的妻子一定很合适。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不要结婚为妙。我没有当面去向他和埃尔顿太太道喜,为此我也作了详尽的解释。我说,夏天我肯定去拜访。可是,我早就应该跑一趟。不去祝贺新郎新娘总是不礼貌的!啊!由此可以看出,我真成了废人!但是,我讨厌那个牧师巷的转弯处。”
“爸爸,他们也许对你谅解了吧。埃尔顿先生知道你的秉性。”
“是啊;不过,一位年轻太太——一位新婚妻子——只要有机会,我就应该去向她道喜啊。不去的话,总是不对的。”
“不过,我亲爱的爸爸,你是反对他结婚的啊;这么说,你为什么急不可耐地要向她道喜呢?你总不可能认为这是对的吧。如果你如此看重那位新娘,那就是赞成人家结婚了。”
“不,我亲爱的,我始终坚持原先的主张,不过,我老是觉得应该适当照顾一下女士——对新娘来说更不能失礼。人们应该尊重她。我亲爱的,你知道,在聚会时,不管其他的人是什么人,新娘总是独占鳌头。”
“啊,爸爸,如果这还不算对结婚表示支持,那我就不晓得什么是支持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居然对那种用虚荣心诱骗可怜的年轻小姐的行径表示默认。”
“我亲爱的,你误会了。这仅仅是出于一般的礼貌和良好的教养而已,跟支持结婚是两码事。”
这时,爱玛不吭声了。她父亲情绪激动,而且也不能理解她。她又一次回想起埃尔顿太太说的那些令人反感的话,沉思良久。
第十五章
尽管爱玛后来跟埃尔顿也有过接触,但她对埃尔顿太太的印象始终不好。她以前的看法相当准确。她认为跟埃尔顿太太第二次见面时是如此,后来无论何时再次见面时亦是如此。她觉得这位年轻太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愚昧无知和没有教养。虽说她模样儿长得不错,有点儿本事,但是却井蛙观天,居然以为自己见多识广,要来使乡下的气氛活跃起来;还觉得霍金斯小姐的社会地位跟埃尔顿太太这个身份相差无几。
要说埃尔顿先生的想法和他妻子截然相反,那是没有道理的。跟她生活在一起,他感到高兴和自豪。瞧他那一副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显然是在沾沾自喜,要知道他把一个连伍德豪斯小姐都比不上的女人带到海伯利来了。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位太太不错。有的人喜欢说恭维话;有的是人云亦云,顺着贝茨小姐好意的评价随便说几句;有的人则是主观臆断,这位年轻女士想必和蔼可亲、聪明漂亮,就像她本人所说的那样。这么一来,对埃尔顿太太的夸奖也就一传十,十传百,声名远扬了。伍德豪斯小姐并没唱对台戏,她还是说她第一次说的那点儿恭维话,宽宏大量地说她“穿着时髦,很招人喜爱。”
在某个方面,埃尔顿太太变得甚至比刚来时更糟糕。她对爱玛的态度改变了。有一次,她想到了一个要亲近的建议,但是爱玛并没积极响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她不高兴了。这次她开始对爱玛敬而远之了,态度越来越冷淡,渐渐地疏远了。尽管这样下去未免不是件好事,可是引起这种结果的恶意却让爱玛更加对她反感。不仅如此,她对哈丽埃特的态度总是让人不舒服,埃尔顿先生也是这样。他们奚落她,挖苦讽刺她。爱玛觉得,这也许会促使哈丽埃特尽快地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清醒过来;但是,她们俩人对那种促成此举的情绪都非常恼火。甭说,可怜的哈丽埃特的单相思便成了埃尔顿夫妇的口实了,而她本人参与了这件事很可能也成了他们谈话的资料,而且他们谈论时一定会极力贬低她。他们两个人当然对她都反感。他们对她不友好;但不敢太放肆。而对待哈丽埃特就不一样了,极尽侮辱之能事,以便更充分地发泄他们的私愤。
埃尔顿太太对简·菲尔费克斯抱有好感;而且从一开始便喜欢上了她。并非因为跟一个年轻小姐关系搞僵了,而去跟另一位年轻小姐套近乎,确实是从最初就如此;她不仅仅说一些恭维话——而是非要给简帮忙不可,以表示关系亲密。人家既没有要她帮助,她也没有理由,更无权那样做。就在她跟爱玛疏远之前,也就是她们第三次碰面时,埃尔顿太太便就这个话题大发感慨。
“伍德豪斯小姐,简·菲尔费克斯的确楚楚动人。我太喜欢她了。多么可爱、有趣啊!温柔善良,有大家闺秀的气质——而且能歌善舞!实话说,我觉得她很有教养。毫不夸张地说,她琴弹得很出色。我对音乐还是有一知半解的,在这点上不值得有丝毫怀疑。哦!她的确是年轻貌美!你可能会认为我太过分了——不过,说心里话,我不想转移到别的话题上,还是谈简·菲尔费克斯小姐吧——应该对她的遭遇寄予同情!伍德豪斯小姐,我们必须尽量帮助她。我们要助她一臂之力,好让她有出头之日。应该让她的聪明才智得到充分的发挥。你想必听说过这样的诗句吧:许多鲜花争奇斗艳而无人喝彩,只得将馨香留在荒漠的空气中。1我们可不能让可怜的简·菲尔费克斯遭遇到这样的不幸。”
“我看,这种可能性不大,”爱玛语气平和地说,“当你对菲尔费克斯小姐有更深的了解,知道她以前呆在坎贝尔夫妇家的情况,我想你不会杞人忧天了。”
“哦!不过,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要知道她现在是足不出户、默默无闻、无人问津啊。无论以前她在坎贝尔夫妇家过得有多好,很显然,那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想,她已经意识到了。我相信她已经意识到这点了。她寡言少语,也很腼腆。毋庸置疑,她感到怀才不遇。正是缘于此,我更加被她迷住了。老实讲,我认为这不算缺点。我很欣赏腼腆——我相信这很难得。而发生在出身贫贱的人身上,那就更加讨人喜欢了。哦!你不要怀疑,简·菲尔费克斯确实很迷人,难以用言语来表达我喜欢她的程度。”
“这么说,你很可怜她,不过我不明白,你或者菲尔费克斯小姐在这里的随便哪位朋友,随便哪位比你认识她时间更长的人是否能对她表示一些其他的爱心,而不仅仅是——”
“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只要敢于付诸行动,那就可以做许多事情。这大可不必操心。只要我们开个好头,许多人会这么去做的;尽管并非人人都有这个能力。我们有马车可以去接送她回家;就我们的生活方式而言,多一个简·菲尔费克斯那又有何妨。如果赖特给我们准备好了晚饭,而我居然会因为简·菲尔费克斯吃得太多而悔恨,那就太不应该了。我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照我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我不大可能有这种想法。譬如说居家过日子,我最大的毛病或许是迥然不同的两个方面,事情干得不少,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可能过多地效仿枫树林——要知道,我们压根儿不能装得像我的姐夫瑟克林先生那么富有。话又说回来,我决定要给简·菲尔费克斯以帮助。毫无疑问,我要经常把她接到我们家里来,随时随地都要将她引荐给别人,要举办一些音乐会让她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还要随时给她谋份职业。甭说,我的朋友遍天下,用不了多久就会给她搞到称心如意的差使。要是我姐姐和姐夫拜访我们,我会专门给他们引荐。我相信,他们会对她产生好感的当他们彼此熟悉以后,她就不会畏首畏尾了。要知道,我姐夫和姐姐俩人都特别随和%亲热。说实话,如果他们到我们这儿来,我会把她请过来的我们出去旅游时,或许还可以在有篷马车里给她让个座位。”
1-引自英国诗人托马斯·格雷(1776-1771)的著名长诗《墓园挽歌》。
“可爱的简·菲尔费克斯!”爱玛寻思着,‘你受这种惩罚是不公的。也许在狄克逊这件事上你做得不对,但是你不该受这种委屈啊!竟然要让埃尔顿太太关心和照料!!口口声声称简·菲尔费克斯,简·菲尔费克斯!“上帝啊!千万不要让我觉得她居然也称我为爱玛·伍德豪斯!然而,我以我的名义保证,这个女人嘴太贫了!”
爱玛不想再听那种炫耀——不想再听那种只对她一个人唠叨的——那种令人心烦的用“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装饰的花言巧语了。后来,埃尔顿太太渐渐跟她疏远了,她这才能够安静下来——没有必要做埃尔顿太太的知心朋友,也无须在埃尔顿太太的教导下去给简·菲尔费克斯帮什么忙,而仅是像一般人那样,简单打听一下有关简·菲尔费克斯小姐的所思所感。她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望着。贝茨小姐对于埃尔顿太太关心和爱护简打心眼里感激她。埃尔顿太太是她所敬仰的人——世上最亲切、最令人满意的女人——不但自己学富五车,而且礼贤下士。埃尔顿太太本来就想让人家把她当那种人看待。惟一令爱玛觉得惊讶的是,简·菲尔费克斯竟然接受了她的帮助,而且似乎跟埃尔顿太太挺谈得来。爱玛听说,简和埃尔顿夫妇一块儿漫步,和他们坐在一块儿,并陪着他们共度了一整天!这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对于菲尔费克斯小姐的自尊心和判断力来说,她竟能够接受埃尔顿夫妇提供的帮助和关心,爱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她真令人不可思议,真像个迷,”她说,“非得留在这里,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吃尽了苦头!可现在呢,却又得忍受埃尔顿太太的友谊所带来的痛苦,听她那空洞乏味的唠叨,而不是跟那些真正关心和爱护她的朋友们在一起。”
简·菲尔费克斯原本在海伯利只住三个月;坎贝尔一家去爱尔兰也只呆三个月。可是如今,坎贝尔夫妇已经答应女儿在那里起码呆到施洗约翰节1,而且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催她去她们那里。根据贝茨小姐所说——都是从她那里知道的——狄克逊太太的信情真意切。只要简·菲尔费克斯答应去,可以派仆人和马车来接她,还可以安排一些朋友照顾,路途上不会受什么苦!不过,简还是婉言谢绝了。
“她没有答应狄克逊太太,肯定有什么原因,而且肯定有某种更深的原因,”爱玛最终这么认为,“她可能为自己的过错作忏悔,要么是她本人所致的,要么是坎贝尔夫妇所致的。她忧心忡忡,谨小慎微,有时态度非常坚决。她不能去狄克逊太太家。肯定是谁命令她这么做的。话又说回来,她又为什么答应跟埃尔顿一家在一起呢?这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能够知道她对埃尔顿太太的看法的人寥寥无几。当她跟他们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时,威斯顿太太一个劲儿替简辩论。
“我们不能以为她在埃尔顿夫妇家玩得多么开心——我亲爱的爱玛——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呆在家里强嘛。虽说她姨妈人挺不错,但是经常跟她在一起,会令人百无聊赖的。对于菲尔费克斯小姐去那个地方,我们没有必要指责她庸俗不堪。首先,我们必须想一想她为什么要去。”
1施洗约翰节…六月二十四日,英国四个结账日之一。
“威斯顿太太,你说得非常中肯,”奈特利先生殷勤地说,“菲尔费克斯小姐与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一样,是能够看得清埃尔顿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假如她能够自己选择伴侣,肯定不会看中她的。不过,”这时,他狡黠地瞅了瞅爱玛,并笑着说,“别的人不关心她,她只得挑选埃尔顿太太做伴了啊。”
此时此刻,爱玛觉得威斯顿太太向她瞅了一眼。他那番情深意切的话语似乎触及了她。她的脸色有些微红,马上说道%“我却觉得,埃尔顿太太的关心,与其说会令菲尔费克斯小姐开心,倒不如说会令她讨厌。我觉得,埃尔顿太太的宴请一定不会有多大吸引力。”
“菲尔费克斯小姐的姨妈迫不及待地想要替她答应埃尔顿太太的邀请,”威斯顿太太说,“要是她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不符合本意,我是不会觉得奇怪的。不幸的贝茨小姐也许会逼迫和督促她的外甥女看起来更亲近,即使她很有主见,也不愿意这么做。其实,她也想多少换一换环境。”
她们二人都迫切地想继续听他的话,他停了几分钟以后,说道:“还有一点是值得思考的——在菲尔费克斯小姐面前,埃尔顿太太说的是一套,背地里谈起她时讲的又是一套。我们都明白‘他!或’她!同‘您!这个词是不同的,这些是讲话时使用率最高的。我们都认为,在日常谈话中,不光是正常的礼节,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发挥作用——一些存在很久的东西。我们绝对不要将一个钟头前的那些使人不开心的指责跟其他人讲。我们有各自的接受问题的态度。还有,正常情况下,你可以说,埃尔顿太太畏惧和尊重菲尔费克斯小姐的过人的智慧和仪表;在她跟前埃尔顿太太会尊重她。以前,埃尔顿太太也许从来没有碰到过像简·菲尔费克斯这种女人——她再怎么自以为是,也要承认自己是微不足道的,纵然心里没有这个想法,至少行动上要有所体现。”
“我知道,你非常喜欢简·菲尔费克斯,”爱玛说。这时,小亨利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种惊慌不安而又复杂的心情让她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为妙。
“对,”他回答说,“大家都知道我非常喜欢她。”
“可是,”爱玛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赶紧插话说,但是马上又不吭声了——不管怎样,还是立刻就听到最糟糕的事——她又急忙地接着往下说:“可是,也许你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喜欢。你这么过分地赏识她,将来你总会惊讶不已的。”这时,奈特利先生正急于系厚皮高统靴上面的鞋带,由于挺费劲,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在他回答的时候,脸涨得通红。
“哦!是吗?可是,很遗憾,你的消息太迟了。六个星期之前,柯尔先生就已经提醒我了。”
他不再系鞋带。爱玛觉得威斯顿太太碰了碰她的脚,她本人也不晓得该有什么样的想法。稍过片刻,他继续说道:“我敢发誓,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我追求菲尔费克斯小姐,我看她也不一定会同意——而且我保证,我永远不会向她求婚。”
爱玛觉得十分有趣,也碰了碰威斯顿太太的脚,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奈特利先生,你是位诚实的人。我替你说句公道话。”他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而是若有所思——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