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部山王救众生,
驱猪逐虎痛肝心,
不是缘坛夫妇苦,
万不飞鸾度苍生!
道言 山王天子在芦山大殿之中兮~苦山老岩之处兮~~日与禽兽同居~食毛饮血~夜与星斗作伴兮~~人畜不分矣~迨至尧王出世舜帝登基~命虞掌火悉焚山泽兮~~禽兽逃匿~禹出九河天下平治~人民得安出入山野~禽兽不敢逼人兮~~迨至年月久远兮~~末法之世~人民不忠不孝~伤害天理兮~~作恶多端~故上苍发怒兮~~束命山王土地放出百怪~五谷田禾受害兮~~鹊鸟猖狂~山中豆子苞谷四季无收~不能结米兮~~山猪野虎~尽行耗散兮~不惟五谷受害~人畜并亡~全家死绝兮~~小则牛马清亡~人命非灾矣~盗贼抢匪到处横行兮~~山王心见不忍~普度人民兮~~劝民早做善事~莫夺人之口业兮~~莫放人之大利兮~~莫使大秤小斗~莫唆讼告人挑灯拨火兮~~莫使人父子不和兮~~莫怂弟兄不睦兮~~莫欺神灭像兮~~莫养贼养人兮~~野猪害兽远遣去~百虫不生谷丰登~家家念吾山王经~春满乾坤福满门~~
这个瞎眼的老头今日唱得异常投入,两只瞎眼甚至冒着热气,稀疏外露的牙齿饱含着对山神和其它一切鬼神的敬畏与乞怜。那声音像一种哀鸣,一种绝望的哀鸣;他唱得天鹅绒般的天空更高旷,唱得万古的森林更昏沉,唱得荒凉的山冈更寒人。在火中添柴的人披着烟火发出呜呜的啜泣和诅咒:“烧死野猪!烧死山上的野牲口!……”
草野猪在鲁瞎子的祷歌中烧得坍塌了,大家一起高呼:“好!好!好!”几个比山更老的老者就各端了一碗酒献到他们推举的头领白秀面前。那些酒,竟被白秀一碗碗接过,一碗碗饮尽,他硬戳戳的白胡子上酒珠串串,在火光中焕出五颜六色。没喝完的余酒倒入火中,火又蹿唱起来。大家看到,白秀老人脸色像一块石头,像背阴的、被苍苔爬满的石头。
鲁瞎子又换了一把抹过鸡血的猎刀,喝了一口酒,用嘴巴在刀刃上舔了舔,一口向火喷去,吐出的是一条长长的火龙。那火龙又倏地变成一团老虎,跳跃几下,卷进火堆。鲁瞎子将那刀交到白秀手上,就面朝群山,大声呼唤道:
“天地兮——勿闭!贤人兮——勿隐!恶兽兮——勿出!”
这一唤,天空霎时白雾纷涌,星辰坠落,夜枭凄鸣,远远传来山吼地哼的隐雷般的声音。
“勿出啊!勿隐啊!勿闭啊——啊——啊——”一时群山呼应,秋风猎猎,黑乎乎的大地满是村民们呼喊祈祷的哭叫声。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真的仪式和真的人的感情!文寇所长感动了,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制服扣好第一颗扣子,不由自主地让鼻头发酸。在听到让他讲话之后,他向司仪者鞠了一躬,又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看着那瞎眼的法师和白秀,诚恳地说:
“在你们面前,我感到自己很滥很卑鄙,很卑鄙……我说的是真话。今天,作为一个派出所所长,我觉得我有责任……对,我有责任来保护你们,保护田里的粮食不受野兽的糟蹋和掠夺。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是灭害兽,我是支持你们的,派出所站在你们一边!警察站在你们一边!”
他说完后感觉自己轻松了一大截,两眼泪光闪闪,人变得无比庄重。
“……我,县民俗学会会员。可这一切并不仅仅是民俗,人民要吃饱肚子,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顶顶的关键!我相信,在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老红军白秀同志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打一个护秋保家的漂亮仗,让大家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现在,我宣布:出发——”
四
咕噜溪。
八条壮汉抬着村里最大的梆鼓,一百多岁的宗七爹操棰,拼命地敲打着。三十几条紫铜毛赶山狗一字排开,像波浪一样推进;四个路口已经埋伏了二十多人和大量猎具“坐仗”。人们挤进白涯涯的茅花深处,在清晨的寒意中,白茅灿烂地摇曳,壮丽无比。溪水像扰人的蛙鸣,好似宣告着打猎队的到来。
第四章 野猪群(5)
猪们已经被逼近溪里。白秀在谋划着他复活之后的第一场硬仗——这是迫不得已的。他已经酒精中毒,大脑被牤筒和老铳指挥着。他想的是怎么将野猪咬出来——用狗,咬到亮处。他横过身子时一把挠钩闪到他的眼前,正好齐眉,一看是孙子白椿的家伙,他把孙子拉到身后,将挠钩按下说:“跟着我。”白椿顺从地退到后头。
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野猪。这是咋回事呢?我这个年纪了,我多大岁数了?白秀总以为这不是现实,这是他死后发生的事,在另一个世界。可是,人,儿子孙子、徒弟村长、村里的人、镇上的警察,全是活生生的;冷风活生生,猎狗活生生,山坡、溪沟、峡谷里的植物树木活生生。
现在,我扛着枪,枪里依然装着六指造的子弹,腰间的刀、火药囊、香签筒、牤筒,全都一如既往地跟着我,仿佛我从没有离开过这里,我从没从棺材里爬出来,从没有人为我念过悼词做过法事一样。
冷啊!他感到那杆老铳的沉重,端它时两臂酸痛,手发着抖。抬到腮前瞄准时眼前模模糊糊,像起了雾。可徒弟们、乡亲们拥趸他,拿眼看着他——众望所归啊。可加上文所长拿回的两支铳,加上他手上的那把五四手枪,再加上叉啊钩啊,能对付得了这滚滚而来的野猪吗?白秀老人不禁一时心怵,感到被人摘了胆。
“不要敲了。”他小声地示意那梆鼓。
有人就传话:“不要敲了!停了!”
梆鼓终于从吵吵嚷嚷中停下来。
早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成熟的芳香和猪屎混合的臭味。蓝色的三宝鸟在树上亮翅,八色鸫“咯咕咯咕”狂叫,戴胜鸟也发出“扑扑、扑扑扑”的惊怪声。其实这些鸟们都很惊觉,它们知道会出事了。白秀再一次接过中秋给他的金钗酒——酒已过八巡,脸喝木了。金黄色的液体由扁壶倒入喉咙,空荡荡地滑进体内,有一点点热辣辣的激灵,但身体无法像箭一样唤起,仍然有许多地方在沉睡——睡在棺材里了。跟叉子的狗也像在梦游,它们的身上被露水打湿了,紫毛像癞皮狗的疮疤。紫花依旧是头叉子,可它怀有身孕,但舒耳巴家的那狗炸弹却不放过它,一路往紫花的背上爬,又被石头狠狠地咬下去。因为紫花肚里的狗崽是石头的。石头咬,白秀不让它们出声。这样石头就闷头咬,咬得发情的炸弹炸不出来,张着嘴仰天长嗥的样子,只能发出“咿——”的尖细可怖的声音,像在梦魇里。这种状态的狗能跟着什么?又怎么可能撵猪搏斗?
炸弹在不停的骚扰中两颗卵子已经憋得金瓜那么大了。
东方的云缝中闪射着橘黄色,山冈已经醒来,溪水流光溢彩。
猪这时候突然出来了!
猪们正是从溪水里一跃而起,像浪里白条——原来它们像鱼一样潜藏在水草中,水底下!所有的打匠都没见过从水中冲出来的野猪,它们裹满黑泥,嘴上牙上挑着水草,突然两条在前的狗一声惨叫,眨眼之间那两条狗就倒在地下,一阵抽搐,就一动不动了。
猪是作好了准备,要和人与狗决一死战的!
白秀的反应慢了,是他的徒弟舒耳巴一声“嗖”地喝唤,紫花、石头、炸弹就带领愣呆的狗们冲了上去。马上,几条狗围着一头猪,就将其分割。但场面已是一片混乱,加上雾气渐渐浓密,只听见开阔的溪边灌丛茅丛里,是狗与猪互相厮杀、逼咬的嚎叫声。
狗们还是如过去多年前一样训练有素,没多一会,一头猪就被咬到了光溜处。白秀适时地打了一个口哨,狗就散开,给打匠让出视线。白秀这下对准了那猪水淋淋的肩胛,一按香签,一条火舌就喷吐过去,硝烟还未膨胀,就听见打匠中发出“呀”的一声,白秀看见那头野猪,那头并未倒下的野猪,瞪着泼血的眼睛,挺着弯钩獠牙就向白秀排山倒海撞来。后面还有他瞎眼孙子白椿哩,那平时闷声不响的徒弟罗大拐这时疾风落叶般,一手拽一个,将白秀爷孙二人拉了过去,白秀正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