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未宁殿。
未宁殿本是妃子的寝宫,雀枝心细,收到质子身子已经好了不少的消息后,考虑到质子的身份,为他安排了书房。太后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原话是“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好好养着就是”。
不管太后怎么想的,托太后的福,周泽年确确实实拥有了自己的书房,雀枝还贴心地为他送来了不少合适的孤本和课文,用来打发时间或是学习。知晓他将太后派来的侍从都安排在外院后,雀枝便撤去了一些宫女,留下的都是干练有经验的嬷嬷和太监,不动声色地朝他示了好。
周泽年想,太后身边果然没有废人,平常不显山露水的那位大宫女是个会做人的妙人。至少这几件事情安排下来,周泽年不敢说自己没有感受到被重视。
此刻,周泽年正在书房温习课文。小皇帝年龄尚小,还在治国启蒙。他自然是不能同小皇帝学一样的课文。他本该去崇文馆习文,但太后的意思是,跟着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儒习文对他更有帮助。
雀枝送书来的时候,隐晦地暗示他,太傅发了好大的火,娘娘低声下气许了不少好处,太傅才肯接收他这位敌国的皇室学子。
周泽年自然明白太后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求臣子,看来雀枝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这并不妨碍质子面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嘴上说着自己会念着太后娘娘的恩情。两人都心怀鬼胎,面上却全是一派和谐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雀枝笑着行了礼,告退回慈宁宫。
周泽年是大周送来的质子,自然是没有资格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的。只因太傅是名声显赫的大儒,教学角度颇为新颖,出于这层考虑,太后自然有别的心思,但他愿意由太傅教导。小皇帝本不该如此早接触国策,但太后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太傅也认同太后所说的“皇帝需早日独立处理政务”,故而心甘情愿教导皇帝国策。
周泽年面上带着笑,轻轻翻看今日送来的书,静谧的书房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翻书的沙沙声。大周皇子大都启蒙很早,他的皇兄们都是在四岁启蒙,只有母妃逝世的他被众人刻意遗忘,直到七岁时他使了点手段让中宫皇后注意到了他,为他找了夫子启蒙。加上他身子弱,学业上落后大周其他皇子不少,饶是他天生聪颖善于心计,也不得不接受学业上的落后,着实是有些不甘心。
大齐的太后这一招确实巧妙,看来是了解了不少他的过去才这般敲打他。明明知道前方埋着不少陷阱,但他还是可耻地心动了。选了这条路,就代表着他想默默无闻生活在大齐皇宫的愿望破碎,但他确实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
明知面前洒满糖霜的道路底下全是陷阱,代价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大。但他还是忍不住陷进去,想要同那位太后一样立于权力巅峰的欲望在此刻无限放大。
“大齐太后,确实擅长揣测人心。”
慈宁宫。
雀枝回来时太后刚刚卸下满头的珠宝,灯下的太后未施粉黛,妍丽自然。
第一眼见到秦寻雪的人会惊叹她的美貌,当初即使站在素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秦静芷身旁,她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当时的秦寻雪,总是坐在边缘,存在感也不怎么高,中宫皇后钦点她为太子妃时,还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那时,秦家的庶女才走到台前,性情大变,惊艳四座。
雀枝想,到了现在,不少人看着小姐那张过于年轻貌美的脸都会带着恶意地想,太后是靠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上位的。还曾有世家大族公然雇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写文章抨击太后,讽刺她上位不正。
……只是那些人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雀枝想了这么多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秦寻雪抬头望向她时,雀枝就调整好了表情。四下无人,她轻声唤道:“小姐,奴婢送书过去的时候,泽年殿下看到书很是高兴。奴婢把您的话传递到了,殿下说,他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无人时,雀枝坚持唤她小姐。秦寻雪纠正过好几次,可雀枝宁愿受罚也不愿意改。秦寻雪最后还是默许了雀枝这不合规矩的习惯。
“哀家很早就想问了,为什么称大周质子为泽年殿下?”秦寻雪的重点跑偏,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
“……小姐,那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但没有人会在您表露亲近意味后还唤他质子。大周送泽年殿下来时他只是皇子,没有封王,自然也没有封号。最好的称呼便是泽年殿下。”明明很清楚还要问,小姐的恶趣味一如既往。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梳妆台,手虚撑着额头,声音也懒懒散散的,听起来不似平常那般冷漠,反而有些飘渺不定:“大周的皇帝对他还真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等过些日子,哀家找个理由给他个封号。大周做得不地道,送个皇子来当质子也不象征性地给点补偿,还要哀家来想封号。到时候被哀家找了理由伤筋动骨,也是他们活该。”
大周当年确实做的很不上道,那位不受宠的八皇子母家不显,加上当时大周刚刚战败,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也没人想着给那位可怜的皇子求些利益,他带着十座城池和大周国库里的绝世珍宝来到大齐京都,却全都献给了小皇帝。除了一个小太监,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傍身的财宝和侍从,在大齐的深宫中挣扎着活下来。太后鲜少出现愧疚的心情,两国交战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太后并不后悔,只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大周的质子有些可怜罢了。
秦寻雪的封赏看起来莫名其妙,但雀枝从不反驳小姐的安排。雀枝认真地替自家小姐想着,该用什么理由为那位殿下封赏呢?
太后看着雀枝皱着脸苦思冥想的样子笑出了声,她伸出手点了点雀枝的额头,看雀枝吃痛捂住了额头,她才笑着开口:“此事无需你参加,谢逸会解决这件事的。他近些日子做的错事多了些,正想方设法稳固自己的地位。你只需帮哀家想几个好听的封号,送去给八皇子,让他挑一个喜欢的做封号就好。”
雀枝苦着脸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自家小姐离开梳妆台向床榻走去,似是抱怨道:“小姐要给足甜头弥补他过去的苦难,哪怕是做样子也不必这般着急。这样过于激进的做法只会让您和泽年殿下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些日子泽年殿下在京都那些世家的口中已经变成了狐狸精转世,魅惑了您。外头都传您是看上了与玄德帝相似的脸,回忆起了玄德帝,人都死了却想搞什么替身,怀念自己的过去。”说到最后,雀枝被恶寒到了,悄悄抖了两下。
“你信了?”秦寻雪来了兴致,本已走向床榻的她转身凑到可怜的大宫女面前,吓了人一跳。
雀枝欲哭无泪:“奴婢自然是不信的。奴婢陪着小姐走过这么多年,自然了解您是什么样的,更明白您是看不上玄德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信这些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