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家祖宅到皇城算不得远,不过一会便能见到巍峨的巨大建筑,朱红色的建筑色调算不得温和,远远看去满是肃杀感。周泽年常年生活在皇城中,大周和大齐同出一源,这种建筑的风格都相差无几,倒是不觉得不适。
但秦景盛常年处于边疆,习惯了自由散漫的风。他已经有五年未曾归京,自父母“流放”江南,一母同胞的妹妹被迫离开京都,他和秦寻雪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失去了家的秦将军自然无需再归京。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但见到巍峨皇城时,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是怎么样的约定,能让你心甘情愿困在最不喜欢的地方……”
周泽年算不得耳聪目明,他身子向来弱,大周那些个皇室子弟中就他未曾习武,秦景盛的声音很轻,加上他刻意掩饰,即使同在一架马车中也难以听清。即使听到了秦景盛说话,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个词,听不太清,也串不起来。
周泽年盯着秦景盛,眼神冷淡,心中暗暗盘算,直觉告诉自己,大抵是件重要的事,要想法子得到那个消息,不惜代价。
秦景盛自然不知有人惦记着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今日未得传唤便直接入宫面见太后,已是很不合规矩,心下自然生出几分紧张之感。倘若他不入宫面见太后,自然会滋生出许多事端。
但秦景盛已有很久未曾见过小妹——如今的大齐太后。当初决裂时秦景盛做得算不得好,强迫秦寻雪应下承诺后并未狠下心说什么重话,但他接下来便是不留余力为家人安排一切,倒是伤了秦寻雪的心。
那时的秦寻雪丢了剑,面色满是疯狂,却独自坐在高台上,声音冷淡又疲惫:“秦将军觉得,我一定会对秦家赶尽杀绝吗?你可曾感受过我的痛苦呢?罢了,多说无益。”
秦景盛扪心自问,他前些年确实对秦寻雪算不得好,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从薛姨娘手中救下小小的秦寻雪,让她健康正常地长大,却只是因为秦静芷的一面之词对秦寻雪抱有偏见,来迟一步,只见证了秦寻雪的痛苦,却也未曾感同身受。他确实尝试弥补,但秦寻雪说得没错,来晚了就是来晚了,没有理由推脱,况且……秦寻雪并非他的第一选择,他的选择里,有家人,有大齐,也有万千将士。
秦寻雪也知道,对世间不抱有期待的少女从不相信自己会是谁的第一选择,她明白秦景盛作为大齐将军,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她不会是第一选择,也永远不可能是第一选择。秦寻雪强硬地把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相信任何人,为着一个约定振兴大齐,从不抱怨但也越发喜怒无常。
秦景盛想,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妹妹,没能救她反而将她推入深渊。
远在慈宁宫的秦寻雪并不知道秦景盛已经开始忏悔了,如今冷静下来的秦寻雪已经过了最开始生气的时候,满心都是权势的秦太后权衡利弊后,想着还是需要责骂一番秦景盛,作为一个将军无视君主命令,擅自行动,着实不靠谱了些。
至于秦景盛的想法,秦寻雪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冷心冷肺的秦太后早就不在意所谓的亲情了。如今的秦太后早已过了想要哥哥哄着的年纪,自打秦寻雪知道秦景盛为了秦静芷一番话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后,她就不再奢望来自秦景盛的亲情。秦寻雪甚至能冷静地想着,该什么时候唤一句兄长才能博取同情,获得最大的利益。
秦寻雪是利益至上的人,如今和玄清帝的约定排在一切之上,大齐的利益便是她追求的利益。
秦太后今日得了空,起了兴致要作画,在宫中的桂花树下坐定,缓缓落笔,旁若无人。宫中侍从皆不敢叨扰,怕娘娘的画不小心就作废了。
以至于到了慈宁宫门口,秦景盛和周泽年并不能第一时间得见秦寻雪。
雀枝匆匆赶往慈宁宫宫门口,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即使见着两人相伴而来也未曾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扬声道:“奴婢见过秦将军,见过泽年殿下。可是要一同求见娘娘?”
秦景盛颔首,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多年未见,雀枝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雀枝差点破功。秦景盛总是将自己放在大家长的地位上,自诩看着她和娘娘长大,如今这话要是放在任何一个京中公子口中都算是调戏,但秦景盛还真没那个意思,单纯感慨雀枝已经长大了罢了。
雀枝:“将军这话别当着娘娘的面说,奴婢好不容易劝着娘娘消了气,您这话一出定然要惹祸。”不知不觉就被拉近了距离。
秦景盛微微一笑:“多谢雀枝提醒。我今日确实是来觐见娘娘的。”
周泽年勉强压制住自己忍不住探究的心情,冲着雀枝温柔一笑:“泽年今日也是来求见娘娘的,劳烦雀枝姑姑通报一声。”
雀枝顺势接话:“这倒是来的不巧了,娘娘今日起了兴致,在院中作画,将军是知道的,娘娘素日里作画向来不喜人打搅,大抵还需一会,但先进宫倒也无妨。”
周泽年颔首,抢在秦景盛前开口:“想来娘娘今日定然是要先召见将军的,泽年不便打搅,先行一步在偏殿候着。”说着便轻车熟路去往偏殿。
秦景盛伸出手,语气算不得好:“殿下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同秦某一同面见娘娘?”
周泽年状似惊讶:“将军已有多年未曾归京,如今觐见娘娘不见得有些话是泽年能听的,泽年自然要避着。”周泽年不是傻子,一路上权衡后,周泽年笃定秦景盛不会告发福德,前头提起福德,大抵是不敢单独面见太后,为了让他陪着觐见太后,周泽年可不认为秦太后会因着他在收敛几分,还可能被迁怒。秦景盛好歹占着个兄长的名分在,自然不会惹得太后厌弃,但他可不行,他是敌国的质子,怎么可能去赌太后的心思呢?
秦景盛咬牙:好,很好,被摆了一道。
周泽年似是真情实意,微微行礼,笑了笑:“泽年先行一步。”随后轻车熟路走向偏殿。
秦景盛冷笑一声,看着周泽年的背影有些咬牙切齿:“雀枝当初下手还是不够狠了。”
雀枝:……
雀枝无语哽咽,她哪里敢搭话,娘娘如今还在为着这件事生气,就算内心很是赞同秦将军的话,但雀枝也只能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声音勉强:“秦将军随奴婢往这边走。”
秦景盛没纠结这件事,随着雀枝往殿中走去,默默无言。
秦寻雪确实在作画。昔年里薛姨娘什么都没有教会她,难得对她回以笑脸,大多数时候总是折磨她,取她身上的血用以研究。但薛姨娘很喜欢作画,江南薛家还没有出事时,作为薛家出了名的才女,薛姨娘由名家指导,画功优秀,只不过薛姨娘入了秦府后,画的所有画在画成后便会烧毁,从不留下。秦寻雪的画从未得过薛姨娘指点,体弱多病的女人从不在意血脉亲情,但据王太傅说,她的画有薛姨娘的风骨。
……当真可笑。
今日画的是一幅鲤鱼图,秦景盛进来时画正好是结尾了,秦太后轻巧收了手,言语冷淡:“将军不必多礼,寻个椅子坐下便是。”
秦景盛行礼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微微一笑:“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