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却也传到了秦明远耳朵里:“不知秦大人来访,泽年有失远迎。外头天寒地冻的,秦大人快快请进,恕福德招待不周。福德,去取一壶热茶来,用上回娘娘给的白毫银针。”
福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诺”,向秦明远做了个请的动作:“秦大人这边请。”
周泽年先行转身回了书房,秦明远也不甚在意,顶着鹂雀的诡异的眼神把人留在外头,吩咐鹂雀不必在外头候着他,到了出宫的时辰再来寻他便是。
鹂雀一怔,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屈膝行礼道了一句“诺”,便转身离开了未宁殿。福德紧盯着鹂雀的背影,若有所思。
书房内。
秦明远跨进书房后,福德便从外头关上了书房的大门。房内的地龙烧的火热,比起秦太后宫中的地龙有过而无不及。周泽年没说话,站在书案前将自己前头差一点未能写完的功课展开,低头整理着。
秦明远也不急,就这么打量着周泽年的书房。未宁殿的装饰很华丽,有不少是从秦寻雪的私库里拿出来的金玉器物。书房内倒是好上不少,素雅别致,但摆在书房门口处的屏风也并非俗物,秦明远粗略一看,便知这是玄清帝时期摆在宠妃宫中的屏风。
看起来,周泽年对她而言倒是特殊得紧。秦明远眼中含着笑,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确不是什么慈父,也对因着赌约生下来的秦寻雪没什么感情,但秦夫人疼惜她疼惜得紧,比起亲生的儿女也无甚区别。故而,秦明远爱屋及乌,到底也分了几分心思在秦寻雪身上,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退守江南。
如今,秦寻雪好不容易对人提起了点兴趣,秦明远自然也会高看周泽年几分。只不过,秦明远的眼神很挑剔,他不明白他凭什么入了秦寻雪的眼。
周泽年不知秦明远心中所想。他慢吞吞地收拾了书案,待到福德敲门进来布了茶具,这才同秦明远一同坐下,眉眼艳丽但却温和:“秦大人久等了。先生昨日为泽年布置的功课有些多了,昨日还去见了秦将军,才需今日补些功课,秦大人见笑了。”
他前些日子刚刚同王太傅学的茶艺,动作行云流水,分外优雅。
即使秦明远心中还在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到底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同齐峥相像的那部分眉眼愈发模糊,眉眼艳丽,锋芒毕露,神色却温和如初,矛盾又融合。
秦明远应了一句:“殿下言重了,倒是微臣此次来访过分唐突,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周泽年扯了扯嘴角,露出温和无害的笑,不打算同秦明远兜圈子,说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
“秦大人不必客气,”周泽年把茶杯双手奉上,声音温和,“泽年在宫中并无要事,大人来访并非唐突。不过泽年倒是好奇,大人今日入宫,可是为了拜见娘娘?为何还要来泽年宫中?”
秦明远垂眸,单手接过了茶杯,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吐露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殿下可知,娘娘过去的身子极为孱弱,无论哪位名医都断言她活不过及笄。”
周泽年面色一沉,骤然探听到秦寻雪的过去,却是这样一个过分悲伤的消息,他的胸口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透不出气来。
秦明远没注意周泽年的神态,但还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闷闷地笑了一声:“不过,当初娘娘拿到了怡妃娘娘从大周带来的毒药,延续了生命。”
周泽年的神色却依旧很凝重。
“大周的……毒药?既是毒药,从何能救人一命?”
秦明远将茶盏放在桌上,徐徐道来:“殿下竟然不知?大周皇宫里独一份的毒药,名唤杜瑶引,与之相对应的那味毒药,名唤渡鸦解。”
“杜瑶引倒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若是正常人服用了,不至三五载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娘娘不一样,她本就是药蛊里养出来的。”
说到这,秦明远也不解释,耐心等到周泽年似是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这才慢悠悠接着开口:“若是娘娘愿意告知殿下,这件事娘娘自然会说,微臣可不敢妄议太后娘娘。”
周泽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发出什么声响:“秦大人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知于我?想必也并非别无他求。”
周泽年的母妃在被周明帝纳入后宫前,是大周独一份的女医官,掌管着大周皇室的一些辛秘,曾同他隐晦提起宫中曾有哪个妃子用过一种毒,使得另一个妃子悄无声息死在一个夜晚。偏偏下的毒时间久远,差点没抓住真凶。
如今秦明远这么一提,周泽年倒是想起来了。虽然母妃未曾提起那种毒的名字,但八九不离十就是同一种毒。
秦明远为何愿意告知此事呢?为何偏偏是觐见秦太后之后便要见他?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打算绕圈子。
秦明远笑眯眯地,丢下一个惊雷似的消息:“若无杜瑶引,娘娘活不过及笄,但有杜瑶引,娘娘也活不过二十五。太后本就不愿活着,薛家女都是这样。不过是多活了十年,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微臣本不愿强求娘娘活着,但内子大抵是想要娘娘活下来的。如今微臣得知了个消息,太后这些年为了大齐操劳至极,大抵没有几年好活了,不知是三年还是两年,终归是没几年了。”
秦明远说话的态度十分漠然,提起秦寻雪时,仿佛并无亲缘关系,提起秦寻雪时也只道一句“薛家女”。
周泽年并不知何为“薛家女”,他只觉得秦明远这副模样碍眼极了。
但窥探到的秦寻雪的故事更让他心口泛疼,咽下去的茶水仿佛泛着苦味,让他嘴里一片苦涩。他看得真切,秦寻雪并不在意权势,她甚至愿意在将他救出不到月余,便送给他一支黑骑卫,看不出半分对权势的渴望,反而活得倦怠又冷淡,笑起来的模样也有些冷漠和疲惫,仿佛世间没什么勾得起她的兴趣。唯独这几日,秦寻雪的笑好似是发自内心的,周泽年还没来得及为这种改变而感到惊喜,就被秦明远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看着秦明远,笑意温和但不达眼底:“或者说,我知道这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秦明远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殿下这话便见外了。不过微臣确有一事相求。内子还不知此事,殿下可愿同微臣出宫,去见一见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