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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第1页)

赵老 哪个顶厉害的恶霸?黑旋风?

疯子 不是!那个淹死小妞子的龙须沟!它比谁不厉害?您怎么不管!

赵老 我管!我一定管!……

提起臭沟,程疯子“神神气气”的劲头又来了,他非要赵老头告诉他修沟的具体日子不可,“您要告诉我个准日子,我就真佩服这个新政府了!”赵老头对他说:“咱们的政府是好政府,一定忘不了咱们,一定给咱们修沟!”程疯子的急切愿望,实际上代表了群众的强烈要求,赵大爷的回答,则又集中表达了人民群众对于人民政府的信任。赵大爷的预言是正确的,人民政府果然为人民修沟了,先挖新沟,又填平旧沟,修了大马路。龙须沟焕然一新,旧貌变新颜。戏的结尾,作者借程疯子的一段数来宝,为人民政府、为新社会,唱了一曲热情洋溢的颂歌:“给诸位,道大喜,人民政府了不起!了不起,修臭沟,上手儿先给咱们穷人修。请诸位,想周全,东单、西四、鼓楼前;还有那,先农坛、五坛八庙、颐和园;要讲修,都得修,为什么先管龙须沟?都只为,这儿脏,这儿臭,政府看着心里真难受!好政府,爱穷人,教咱们干干净净大翻身。修了沟,又修路,好教咱们挺着腰板儿迈大步;迈大步,笑嘻嘻,劳动人民努力又心齐。齐努力,多作工,国泰民安享太平!”这是《龙须沟》的主题歌,它真实地表达了人民群众对于党和人民政府的信赖,也歌颂了党和人民政府对于人民的关怀。《龙须沟》所表现的主题是及时的,也是有深刻而广泛的社会意义的。

我们今天的年轻的读者,也许会把人民政府根治了一条臭沟看作平常的事情,生活时代的不同,使他们难以身临其境地感受这一事件的全部重要性。但是在当时,它千真万确地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要知道,整治龙须沟的时候,我们的人民共和国刚建立半年之久,正象程疯子的数来宝所唱的,在偌大的北京,需要修整的地方,何止百千,但是新生的人民政府,首先整治了一条和人民群众的生活有密切关系的臭水沟,这就非常有说服力地显示了新政府的全新的性质、全新的面貌:全心全意为人民着想、为人民服务。老舍以他对生活的敏锐的观察力,以他热爱人民政府的高度热忱,把生活中实有的龙须沟的巨变搬上了戏剧舞台,以新旧对比的方法,歌颂了新社会、新生活,这就不仅可以教育人民更加热爱自己的政府,以主人翁的态度努力作好本职工作,而且可以教育广大干部,增进他们的群众观点,使他们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永远全心全意地为人民谋利益。三十年过去了,《龙须沟》的艺术生命力至今不减,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专凭几个人物支持着全剧”

在舞台上反映一条沟的变化,这的确是有难度的。处理这个题材,很容易把重点放在写事件上,但是这样做,就很难写得有戏剧性,甚至会等同于新闻报道。正因为艺术处理的难度较大,老舍在最初提笔的时候,也竟然苦闷了半月之久,“想不出一点办法来”(注:《〈龙须沟〉的人物》,《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他说:“怎么写呢?我没法把臭沟搬到舞台上去;即使可能,那也不是叫座儿的好办法。我还得非写臭沟不可!”(注:《〈龙须沟〉写作经过》。)又要写臭沟,又不能直接写臭沟,这就出现了矛盾。老舍毕竟是杰出的、成熟的艺术家,经过一番思索、推敲、酝酿,他终于确定了一条正确可行的创作之路:从人物出发,实写人,虚写沟,通过人物的变化反映沟的变化。正如作者自己所说:“假若《龙须沟》剧本也有可取之处,那就必是因为它创造出了几个人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模样,思想,生活,和他(或她)与龙须沟的关系。这个剧本里没有任何组织过的故事,没有精巧的穿插,而专凭几个人物支持着全剧。没有那几个人就没有那出戏。”(注:《〈龙须沟〉的人物》。)

在作者创造的几个人物中,程疯子给人的印象最为深刻。他原是一个正直的曲艺艺人,本来在城里头作艺卖唱,因为不肯低三下四地伺候有势力的人物,挨了打,被迫离开城里到天桥“下地”,结果又为恶霸所欺,死里逃生,流落到龙须沟,靠老婆摆个香烟摊子,饥寒度日。在戏的开始,作者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写程疯子的形象:一是写他的善良而又懦弱的性格;一是写他内心的痛苦。丁四嫂与丈夫生气,他立即过去解劝;赵老头病了,他主动过来伺候,甚至拖着虚弱的身体,与小妞子一起抬水,来回走二里多地,他说:“帮助人,真体面,甚么活儿我都干!”这些地方都反映了他的善良与热诚。他食不果腹,一贫如洗,身上只有一个破烂的长衫,里面连贴身的小褂也穿不起,但是当小妞子想要两条小金鱼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脱下大褂,给邻居的孩子换金鱼,用他的话说,是“只要小妞不落泪,管什么金鱼贵不贵”。这虽然是一个细节,但是对于刻划程疯子的形象,却非常有分量,是人物正直、善良品德的一次动人的闪光。程疯子的性格,同时又是懦弱的。恶霸的狗腿子冯狗子,仗势欺人,在街面上踢翻了程娘子的香烟摊子,还找到家里将程疯子打了一顿。我们看到,在冯狗子的淫威之下,程疯子噤若寒蝉,只是老实地挨打,毫无反抗。呈现在读者或观众面前的,是何等屈辱的场面!疯子的确是软弱的,但他并非甘于受屈辱,他对二春说:“我是好人,二姑娘,好人要是没力气啊,就成了受气包儿!打人是不对的,老老实实地挨打也不对!可是,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打……。”象程疯子这样一没有社会地位,二没有力气的弱者,的确是无力反抗黑暗势力的欺压的,作家真实地写出这种情景,是为了加深对旧时代的控诉力量。

他不甘忍受屈辱而又无力反抗,这就必然产生强烈的内心痛苦。在《龙须沟》第一幕里,作家对程疯子的内心痛苦的描写,是真实而感人的。除了反动势力的欺压之外,还有两件事情折磨着程疯子:第一,他没有力气,做不了活,整日教娘子一个人去受累,他于心不忍;第二,就是臭沟的熏染,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臭鞋、臭袜、臭沟、臭水、臭人、臭地熏得我七窍冒黑烟”,他盼望着“有一天,沟不臭,水又清,国泰民安享太平”,但是在解放前的北京,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加剧了他的痛苦。这几方面的精神压力,摧残、刺激、折磨着他,使他“有点神神气气的”,这就是程疯子的“疯”。他的“疯”,是对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旧社会的控诉,也是一种反抗现实的方式。所以,我们决不能把他看成一个真正的疯子,他有清醒的认识、美好的理想、厚道的人情和幽默风趣的言词,他不是“疯子”;但是他某些时候,又确实有点“神神气气”。他是民间艺术家,丰富而又敏感的感情,自然使他比一般人多一些理想,也多一些悲愁,多一层精神压力,他的性格是复杂的。

解放以后,人民在政治上翻了身,臭沟又得到了整治,程疯子感到“天下是变了,变了”,尽管他已经多年不登台了,但他还是答应了民教馆的邀请,决定去演唱,他感到“一个人唱,叫大家喜欢,多么好呢”;政府为他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为居民看自来水),他由衷地感到高兴,对工作极端热情和负责;冯狗子来向他赔不是,表示要悔过自新,他并不报复,而只是看了冯狗子的手,说:“你的也是人手,这我就放心了,去吧!”这些地方都显示出,程疯子的善良性格是一贯的,但是解放以后,由于内在的精神痛苦消失了,他完全变成一个新人了。二春说他“仿佛死了半截又活了”,这个比喻,既恰当地反映了程疯子的新生,又生动地说明了新社会给劳动人民带来了何等深刻的变化,这也正是作家塑造程疯子的形象的用意所在。

赵老头也是一个成功的形象。他是一个泥水匠,在龙须沟的小杂院里,他不仅是受人尊敬的长者,也是见识最广的人。他第一个把臭沟与反动政府联系起来,告诉大家“有那群作官的,咱们得永远住在臭沟旁边”、“有了清官,才能有清水”。别人说龙须沟不是好地方,他却说龙须沟“地好,人也好”,就是“作官的坏,恶霸坏”。刘巡长对他说上边要催卫生捐时,他先是“狂笑”,而后则对反动统治者破口大骂,这些地方都表现了他的刚强不屈的性格和勇敢的反抗精神。斗冯狗子的那场戏,也是颇为感人的。冯狗子在恶霸黑旋风的指使下,打了“连苍蝇都不肯得罪”的程疯子,赵老头看不下去,他“气得颤巍巍地”从屋里出来,抄起切菜刀直奔冯狗子而去,冯狗子见势不妙溜走了,但却吓坏了胆小怕事的王大妈,王大妈觉得“这场祸惹得不小”,想让赵老头去躲一躲,赵老头说:“欺负到程疯子头上来,我受不了!我早就想斗斗他们,龙须沟不能老是他们的天下!”“我不走,我拿刀等着他们!咱们老实,才会有恶霸!咱们敢动刀,恶霸就夹起尾巴跑!”他的见义勇为的性格,在这场戏里刻划得异常鲜明。

解放以后,赵老头成了龙须沟觉悟最早的工人,他当了治安委员,在斗恶霸的运动中,发挥了骨干作用。是他,断然拒绝恶霸黑旋风的金钱贿赂,并用党的政策把冯狗子引上正路;是他,在挖沟、修路中,组织、动员居民,以实际行动教育了丁四、王大妈等落后群众;也是他,最早把人民政府的温暖传达给龙须沟两岸的贫苦百姓,及时引导群众以主人翁的态度关心人民的新生政权。在老舍的作品中他是第一个出现的工人阶级先进分子的艺术形象。解放初期,老舍在总结自己几十年的创作经历时曾经说,他过去的作品,描写过劳苦大众和受压迫的人,他写他们的悲苦和命运,一是出于同情,二是为了把自己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控诉和暴露旧时代的黑暗。由于时代和认识水平的局限,他笔下的受压迫的人,总是不敢革命,缺乏斗争性(注:见《毛主席给了我新的文艺生命》。)。如果说,老舍自己的总结是符合他的创作实际的话,那么,赵老头这个先进工人形象的出现,则标志着老舍在毛泽东同志所指引的“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下,已经踏上了全新的创作征途,他所创造的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的画廊,从此,将增添新的内容,以更加耀人眼目的光彩,呈现于新中国的文艺园地。由于生活积累的局限,在描绘新的英雄人物的时候,他的笔,也许还不那么舒卷自如、游刃有余,但是,他的创作方向是正确的,他的艺术进取精神是可贵的。

剧中四个妇女的形象,也写得性格清晰,真实感人。寡妇王大妈勤劳、善良,但思想守旧,胆小怕事。龙须沟之臭,人人厌恶,唯有她,安于现状,毫无怨言。悲苦的生活命运和懦弱的性格,使她只能以“对付”、“将就”的办法来适应客观环境。她没有反抗现实的力量,也不敢对生活有过多的要求。解放以后,她对新政府的信任,也有一个过程。修沟之前,测量队来量地,她认为是“跑马占地”,新政府不向群众要钱,而用公款修沟,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么便宜的事”。信守“什么事儿呀,都是眼见为真”的王大妈,最后也只有在事实面前才能转变。作家不以简单化的办法写她的转变,而是写了她的缓慢地、渐进地过程,这样处理,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内在逻辑性。这是老舍所熟悉的人物,作家有丰富的生活积累作后盾,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人物也自然地显得丰满和富于生命。二春是王大妈的女儿,是一位热情的、敢说敢干的青年。她敏于接受新鲜事物,所以老是和思想守旧的妈妈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就成了展示人物性格的一种契机,二春的形象所以写得鲜明,这是一个主要原因。丁四嫂嘴硬但心地很善良,程娘子勤劳,能吃苦,她们的形象也是鲜明的。

《龙须沟》既是写事件的,又是写人物的。在处理写事件和写人物的关系时,老舍一贯坚持“让事件为人物服务”的原则,他说:“是写入呢?还是写事?我觉得,应该是表现足以代表时代精神的人物,而不是为了别的。一定要根据人物的需要来安排事件,事随着人走;不要叫事件控制着人物。”(注:老舍:《人物、语言及其它》,《出口成章》。)他笔下的几个人物,各有自己的性格特点,同时他们又以各自不同的遭遇,和臭沟发生联系,作家以人的变化反映沟的变化,就摆脱了写事件过程的费力不讨好的写法,使他能够腾出笔墨,去表现人物的性格和精神面貌。这样,人物血肉丰满,有了生命,这个戏就站住了。龙须沟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巨变,也就通过人物命运的变化,生动地显示出来了。

对话是“人物自己应该说的语言”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表现生活的直接工具都是语言。但是文学体裁不同,语言的外表形态和作用,也就有很大的差异。小说的语言具有叙述性,作家可以以叙述人的身份与口吻,对客观生活、对人物进行精确的描绘和恰如其分的介绍,戏剧则不同,尤其是话剧,它必须通过剧中人物的对话,再现生活的真实面貌和塑造舞台形象。因而,写剧本,对话是最要紧的,尤其是对人物性格的刻划,具有特殊的重要作用。

《龙须沟》的语言,是性格化的语言。老舍说:“剧中人物的对话应该是人物自己应该说的语言,这就是性格化。”(注:《语言、人物、戏剧》,《出口成章》。)《龙须沟》里的人物,都是北京的贫苦市民,老舍熟悉他们的生活,摸透了他们的心理,所以往往三言两语,就能让观众或读者觉出人物的脾气秉性,处世态度,甚至他们的经历、教养等等,真正做到了他所主张的“话到人到”。请看第一幕中的一段对话:

赵老 有那群作官的,咱们永远得住在臭沟旁边。他妈的,你就说,全城到处有自来水,就是咱们这儿没有!

大妈 就别抱怨啦,咱们有井水吃还不念佛?

四嫂 苦水呀,王大妈!

大妈 也不太苦,二性子!

二春 妈,您怎这么会对付呢?

赵老头经历多,见识广,对反动统治早就心怀不满,当大家议论起臭水沟的时候,他就自然地和国民党反动当局联系起来,直截了当地发泄自己的怨恨。他的语言,带有愤愤然的感情色彩,显示了他的刚直无畏的反抗性格。王大妈不让赵老头“抱怨”,说明她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咱们有井水吃还不念佛”,表现了她安于现状的思想,当丁四嫂反对她时,她本来无话可说了,却还要辩解,硬是要把“苦水”说成“二性子”,又显示出她是老于世故,不易为人说服的。丁四嫂和二春虽只各有简短的一句话,却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她们当时的心境。丁四嫂赞同赵老头的说法,但她毕竟是一个家庭妇女,缺乏赵老头对社会问题的深刻认识,所以她没有在可否“抱怨”的问题上反驳王大妈,而只是提醒王大妈井水是苦的,“臭沟沿儿”的苦井水,她早就难以忍受了,所以王大妈要大家为这样的苦水“念佛”,她当然不同意,为此顶撞一下大妈,是十分合情理的。二春说“妈,您怎这么会对付呢”,一方面表现出她不满于母亲的处世态度,另一方面又透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她是女儿,不好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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