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笑。
〃你认为她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你不知道?因为美国女人指望她们的丈夫十全十美,就同英国女人指望她们的男管家一样。〃
伊莎贝儿把头傲然向后一甩,我简直认为她要把头颈骨扭断。
〃你看见格雷不那样能说会道,就以为他一无可取吗?〃
〃你弄错了,〃我赶快打断她。〃我觉得他有种动人的地方。人非常之多情。只要看看他望着你时的脸,就知道他对你的情感是多么真挚,多么深。他对自己的孩子比你爱得多。〃
〃我想你现在要说我是个坏母亲了。〃
〃相反,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母亲。你照顾得她们很周到,很快乐;注意她们的饮食,留心她们大便是否正常;教给她们礼貌,读书给她们听,命她们做祈祷;一有毛病立刻就请医生,而且小心服侍她们。但是,你不象格雷那样,全心全意放在她们身上。〃
〃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做。我是个人,我把她们也当作人看待。一个做母亲的把儿女当作自己唯一的生命,只会对儿女有害处。〃
〃我认为你很对。〃
〃而且她们照样崇拜我。〃
〃这一点我也留意到了。她们把你看作是她们理想中的一切,文雅、美丽、高贵。但是,她们和你在一起不象和格雷在一起时那样适意和随便。她们崇拜你,这是事实;但是,她们爱格雷。〃
〃他是可爱。〃
我很喜欢她这样说。她的性格中一个顶可爱之处就是对赤裸裸的事实从不恼火。
〃大崩溃之后,格雷完全垮了。有好多个星期,他在写字间里一直工作到深夜。我时常在家里坐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会自杀,因为他觉得太丢脸了。你知道,那些人过去对公司,对他父亲,对格雷都非常信赖,对他们的正直和判断的正确非常信赖。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们把自己的钱蚀光了,而是因为所有那些信任他的人把钱全蚀光了,使他交代不过去。他觉得自己早就应当看出一点苗头。我没法子说服他认为事情不能怪他。〃
伊莎贝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口红,涂涂嘴唇。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并不是这个。我们剩下的唯一一块财产就是农场;我觉得格雷的唯一机会就是离开当地,所以我把两个孩子交给妈,和格雷上农场去住。农场他是一直喜欢的,但是,从来没有单独去过;过去总是带上一大堆人,玩得非常痛快。格雷的枪法很好,可是,当时没有心思打猎。他过去时常一个人坐一条船,划到沼泽那边,呆上几点钟头,观察野禽。他时常在小河里划来划去,两边是浅灰色的蒲草,头上只看见蓝天。有些日子,那些小河就象地中海一样蓝。他回来总不大肯说,只说妙极了。可是,我能看出他感受很深。我知道他的心被这种美,这种寥廓,这种幽静打动了。在太阳刚要落山之前,沼地上有这么一会儿光线很是迷人。他往往站在那里凭眺,心里感到非常受用。他时常骑马到那些孤寂而神秘的林子里跑得老远;那些树林就象梅特林克一出戏剧里的那种树林一样,灰暗、沉寂,简直有点阴森;而且春天有这么一个时候……顶多只有半个月……山茱萸盛开,橡皮树抽叶,嫩绿色的叶子被灰色的西班牙苔藓一衬,就象一首欢乐的歌曲;地上开遍白色的大百合花和野杜鹃,象铺了地毯一样。格雷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但是感受极深。他被妩媚的春光弄得浑陶陶的。啊,我知道我讲得不好,可是我没法告诉你,看见这样一个大块头被这样纯洁、这样美的感受提到这样高的境界,叫人简直要哭出来。如果天上有个上帝的话,那么格雷是非常接近上帝的。〃
伊莎贝儿告诉我这段话时,人有点儿动心,所以掏出一块小手绢,小心地把眼角两边的晶莹眼泪揩掉。
〃你在制造幻想,是不是?〃我微笑说。〃我觉得你在把你指望格雷具有的思想和情感说成是真事。〃
〃如果他没有,我怎么能看到呢?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除非感觉到人行道上脚底下的水泥,和沿街商店大橱窗里有帽子、皮大衣、钻石手镯和镶金的化妆用品盘可看,就不觉得真正快乐。〃
我笑了;有这么一会,双方都没有开口。后来,她回到我们先前谈的话题上来。
〃我决不会和格雷离婚。我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他是绝对离开不了我的。这使人相当得意,你知道,也使人产生一种责任感。再者…。
〃再者什么?〃
她斜瞥了我一眼,眼睛里闪出一种调皮的神情。我认为,她拿不准我对她打算讲的话抱什么态度。
〃他在床第之间很不错。我们结婚已经有十年,可是他还是和开头一样对我那么热火。你在你的一个剧本里不是说过,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不会爱到五年以上的?哼,当时你只是胡说八道。格雷就跟我们刚结婚时一样爱我。在这方面,他使我很快乐。不过单看我的样子,你不会想到我是那样的人。我是个很风骚的女人。〃
〃你完全错了,我会这样想的。〃
〃那么,这并没有什么要不得的地方,对不对?〃
〃恰恰相反。〃我仔细看了她一眼。〃你可懊悔十年前没有和拉里结婚吗?〃
〃不。当时如果和他结婚,那简直是发疯。不过,当然喽,当时如果我象现在这样懂得,我就会溜走和他住上三个月,然后,把他从我的生活中排除出去,一了百了。〃
〃你没有做这样的试验,恐怕算你的运气;你说不定会发现自己没法摆脱掉他。〃
〃我不相信。这不过是一种肉体的诱惑。你知道,克服肉体欲望的最好办法往往就是让它得到满足。〃
〃你可曾想到过你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女人?你告诉过我,格雷的情感有深刻的诗意,你又告诉我,他是个热烈的情人;我深信这两者对你都极其重要;但是,你没有告诉我比这两者加在一起还要重要得多的是什么……那就是把他抓在你那美丽但并不太小的手掌心里的感觉。拉里将永远逃脱你的掌握。你可记得济慈的《希腊古瓮颂》?〃大胆的情人,你永远,永远不能吻到,虽则逐渐接近目标。〃
〃你往往自命你懂得的比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