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前往炜烨殿,一路都有臣子和女眷,也没个坐站之处,乱作一团。
他径直来到殿门口,宫女太监早跪了一地,哭声一片。霎时间只觉从头凉到脚,也没个通传的人,便疾步往里来到殿内正屋,太医院和外头请来的大夫跪了一地,人人自危,有哭得岔气的,有胆小的甚至于晕倒了。
他四下望了望,只见元家兄弟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人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正殿大门口只有四个人。
常伴圣驾左右的大太监成矩,他搀扶着背对着众人的皇帝,皇帝脚边跪着满脸是泪的太子,太子怀中是早已人事不知的太子妃,场面哀戚惨烈,难以言表。
尤记得入京面圣复命,皇帝谈笑风生,太子意气风发,短短几日,官家如骤染风霜,原本只是花白的鬓发竟全白了,太子目光晦暗,如行尸走肉,观之骇人。
见了成矩示意,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站上正殿高台,扯着如利刃般尖锐的嗓子高喊:“下跪诸公,庸碌无为,学艺不精,存世误人,罪不容诛,加恩赐令自尽!”
话音刚落,早有无数宫人上前,手持白绫,人人惊惧,哭声喊声连成一片。
洪泽往前两步,跪在皇帝脚边,朗声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这一声,敢逆天下之大不违,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成矩素来喜爱这个骁勇善战的英武少年,眼见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也不敢开口提醒,只连连使眼色,示意他请罪。
“陛下容禀,这些人虽罪大恶极,却杀不得。”他挺直了身子,抬眼看向身体有些微微佝偻的皇帝,毫无惧色地朗声道,“如今瘟疫横行,宫内尚且汹涌至此,宫外更是民不聊生,若是此刻斩杀太医院众人及民间医者,将致我等束手无策,瘟疫围城,若边关来犯,内外交困,首尾不能相顾,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话说得清晰,便是一直没有反应的太子也回过神来,他怔怔地望着殿内的混乱,长舒一口气,哀求地看向皇帝:“父皇,洪泽所言有理。”
皇帝回头看向自己的长子,痛心疾首,廊下人虽多,却谁也不敢动弹,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末了,皇帝勉强支撑着身体往前两步,低声道:“诸位之罪,百死难赎,今令尔等全力扑灭宫内外疫情,令西厂亲自监管,若有惰怠者,斩立决!”
当下所有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众人全回过神来,只见皇帝转身,抬脚踢向洪泽。皇帝马上得江山,也曾是挽强弓降烈马的骁勇,今日悲伤过度,又接连几日未进水米,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却也没什么杀伤力,只在他胸口踢出一声闷响。
偏洪泽耿直不知曲线讨饶,竟巍然不动,木头桩子一般跪在原地。皇帝却险些跌倒,幸而成矩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一时更是恨得牙痒痒,咬牙道:“洪泽得沐圣恩,不思回报,是非不辨、妄议圣裁,命羁押天牢,交由九卿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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