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弹指间嘎然止步,水影的心在剑芒的抵触下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眩目的剑光随着她的心跳越来越黯淡,像人的瞳孔在痛苦中收缩,突然,似风中之烛的熄灭,剑光完全的收敛,然后从空中坠下,落在积雪上,寂静无声。
“呵,到底还是狠不了心呢!”流火只是微微的一怔,随即平静,似乎是早想到了这样的结局,他看着雪地上的剑,脸上是认命的淡然笑容,“你不肯杀她,那我怎么办?我早就厌倦了做半个孤魂野鬼,该怎么办呢?”
他似是在自言自语,水影怔怔的,不知该不该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抬头,微笑着看向水影,“你很喜欢它方才的光芒是不是?我是说,完整的流火剑,你想要么?”
“啊……想……”水影没有意识地含糊应着,脑中一片混乱。只见他的手指向她脚下的剑,笑道:“好,我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
也许是心神相通,双方都觉得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被他的手指一触,流火从地上跃起,竟无丝毫犹豫,疾如闪电地向他刺去。
“……”水影叫不出口,也移不了步,完全被这突变震住,只看到流火宿命的眼睛,淡定如水地看着袭来的剑锋,嘴角含着期盼的笑。
有劲风从水影身边卷过,带着一声低沉的虎啸,扑向平静等死的男子……
血顺着剑刃流下,尚有温热的气息,溅在地上的点点滴滴,绽成殷红的梅花,衬着洁白的雪,是属于死亡的异样美丽。
“烈风!”他的声音颤栗扭曲,像是随时都会断裂的纤细的线。“烈风……”他终于哭了出来,泪水一滴滴落在那希世美丽的皮毛上。“烈风!”他声声的呼唤却得不到回应,犀利的剑锋已洞穿了白虎的咽喉,它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只有血,汩汩地流着,是生命的河在迅速枯竭。
它威猛的身躯委顿地伏在他身边,甚至无力作垂死前的挣扎,一直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涣散,它看到了他的泪水,它想止住他的悲伤,而它最后所能做的,就是艰难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像八年他在密林中拣到它时一样;像这八中的每一天一样,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烈风……”他把头埋在它渐渐冰冷的身上,很快的,就会连这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暖都感觉不到了,严寒会冻僵它的尸体,也冻僵他的心。
有脚步停在他的身边,是水影。她伏下身,轻轻抚摸着烈风。它这么乖,她可以摸它的身体,它的头,它的耳朵,而它却再也不会被侵犯了尊严似的怒目相向,可是她多希望它只是睡着了,很快就会醒来,然后接着对她张牙舞爪。
“我只是把它当作玩物而已,拣它、养它都只是为了排解寂寞,如果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杀了它。可它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样对我……”风已吹干了流火的泪,他垂着头,低声呢喃。
“不是的。你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无情,若真的是那样,现在你又何必伤心。你是真的把烈风当作朋友的,你是救它、爱它的人,它懂得的,所以,它才如此舍命相报。”
他抬起头,看着温柔安慰他的女子,眼里流过一丝感激,水影也看着他,他已恢复了凡人的模样,黑发漆眸,是那个孤独少年的样子。“现在,我该叫你流火,还是幂浩?”她问。
他不回答。轻轻拔出插在烈风喉中的剑,才开口道:“我还活着,流火仍是把残剑,你不是想要完整的剑么?”
“它是完整的。”水影拿过他手中的剑,那淡淡的剑光让她感觉踏实和安慰,“至少对我而言,它是完整的。而你,若是不好好地活着,岂不是辜负了烈风。”
他默然,半晌方道:“你知道么,那日在问剑阁,本来我是可以完全离剑而去的。我是蚩尤战士,你是天界剑仙,我怎么能成为你的剑!可是,我和自己发生了分歧,有一半的我愿意跟随你,因为,你是唯一为我的死而流泪的人。双方的自己谁也不能说服彼此,所以你唤了我整整三天,我都没有回应。最后我应了你,是因为终于有了解决分歧的办法,那就是,裂魂。”
六、寂然(2)
他轻抚着永远安睡的烈风,接着说道:“我来到了人间,变成了幂浩,可是我不甘心,我在这里等你,发誓一定要取回另一半灵魂,可是我忘记了,老族长煊烨曾经说过,一旦施了裂魂术后,几乎不可能再复魂了,因为分裂的灵魂会衍生出独立的意志,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根本不能复合。我原本不信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他说着,轻轻地笑了,“真的是不同。他依然选择了你,而我,其实从来到人间以后,就想做个完全的世人,忘记过去的杀伐征战,恩怨仇恨,过平淡安祥的日子。过去我一直克制着这个愿望,但是现在,应该可以实现了。”
“当然可以。”水影感觉到他平静的气息,不禁有释然的欢喜,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就好,这样,就会幸福。
他起身,转头看见那仍在昏迷中的老人,脸上有沉沉的歉意,低声道:“现在我要带烈风回林子里去,它生在那里,也要葬在那里。然后我会回来,为大婶重新盖间房子。”他看着水影,有些赧然地笑,“我也吃过她家的饭,我很喜欢人间烟火的温暖,恰到好处,温暖了心,却不会烫伤手。”
他抱起烈风,转身向深林的方向走去,水影看着雪地上渐行渐远的脚印,忽然大声唤他的名字:“幂浩!”
他停住,回头,听到水影带着喜悦哽咽的喊声,“永远记得你是幂浩,永远记得,你要做个幸福的人!”
他微笑点头的样子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水影才转过身,捡起遗落在一旁的剑鞘,还剑入鞘,重新佩回腰间。抬头望去,天际似乎还留着方才那明丽眩目的剑光,可是她并不遗憾。残缺,其实是另一种完满。
一、不知路(1)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没有方向?就像踏入了一个浑圆的球,不管怎么走,都是从起点回到起点的原地打转。
已经这样盲目地奔波了几天几夜,仍然找不到出路。水影四下里张望着,仓皇无措。这是个岔道口,有好几条路延展向前,看去四通八达,平坦笔直,似乎随便踏上其中一条,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到天尽头。而实际上,不管是哪条路,最后的终点,就是回到离开的地方。
“嘻嘻,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快跟我来呀!”笑语清脆如铃,突兀地响起在苍苍雾霭之中,游移变幻,方位莫测,是小女孩的声音,带着让人怜惜的稚嫩。水影骤然一凛,疲倦刹时被警觉取代,这个声音她是听到过的,尽管只有一次,也不会忘记,就是这声“快跟我来呀”,引她走到这里来。
这样轻易的入彀简直荒唐可笑,水影也不知怎么会这样,一个凭空而来的声音只说了几个字,她却像是迷了心智,茫茫然地追随而来,跌进等待她的陷阱。
很长时间,不再有语声响起,静寂的迷雾中,只有水影急促的呼吸。她很害怕,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恐慌过,尽管不确定将要发生什么,但那样深刻的恐惧已经冻进了骨髓。
“不能站在这里,还是继续往前走罢。”她默然告诉自己。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种声音。
声音在前面,是极细极轻的沙沙声,正渐渐向她靠近。雾气太重了,她看不见,但她听得出来,那是脚步声。是小女孩,穿着软缎底的绣鞋,才能如此细微轻巧,就像指爪间长着柔软肉垫的小猫踏出的步子,若不是这样的寂静,根本听不到。
水影感到握在剑上的手指冷得像冰,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那人走过来,她只听到了脚步,却没有听到呼吸。现在这里有两个人,却只有她自己在呼吸……
一步、两步、三步……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