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里唱的是什么,是催眠曲么?”
小水影没有回答她,只是重唱了一遍,不再是随意的低吟出调子,而是很清晰的唱出每一个字,“花儿在春天的怀里开了,鸟儿在夏天的怀里歌唱,风在秋天的怀里吹过,雪在冬天的怀里飘落。四季在天地的怀里轮转着,娃娃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像是暖暖的泉水流过,浸泡着水影僵冷倦怠的心,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叹息,“为什么要长大呢,如果永远不长大,就能永远依在娘的怀里听她唱歌,也就不会忘记。”
“你想么?我带你去看娘,好不好?”她转过头看她,眼神掠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异样。
“娘还活着么?这怎么可能,都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水影不禁悚然。而身边那个小小的自己一脸狡黠的笑,露出雪白细碎的牙齿,像只灵动的小兽。“跟我走就是了,我带你去见娘。”
她很信任地让她牵引着,走向遥远的前方,那里,依稀矗立着一座山峰的轮廓。
从正午直走到傍晚,这才来到了山脚下。“还要上山么?”水影仰望着山顶,这是座荒凉的石山,光秃秃的,整座山都是岩石的铁灰色,一根草的绿意也不见。山很高,也极陡,几乎是垂直的拔地而起,没有可以攀援而上的缓坡。
天边挂上了一弯朦朦淡淡的月芽,泛着莹润的冷凛光芒,星星只有寥落的几颗,零散地缀在夜空里,闪烁明灭,像天上的萤火。天,已经黑了。
“喏,你看,快看啊。”一直托腮不语,像是在想心事的女孩子突然惊喜地大叫,抓着水影的衣袖用力拉扯,“琉璃花开了!”
“琉璃花……”水影抬眼望去,顿时诧异得忘记了言语。前面,本是大片乱砂碎石,不可能有植物生长的。但现在,乱石中竟开出了一朵花,一朵——透明的花。
“那是——”水影的疑惑还未出口,那片砂石地忽然动了,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上拱,然后又是一朵花儿破土而出,透明的枝叶托着淡紫的蓓蕾,缓缓盛开,淡紫的花瓣鲜红的蕊,在夜风里摇曳生姿然后是第三朵、第四朵……荒芜的乱石地在这夜里泛滥成迷醉的花海。就像蛹破茧成蝶,无数朵花儿挣出地下,狂欢地绽放让人目眩的美丽,它们是透明的,尽管姹紫嫣红,但色彩也是透明的。清冷的月色投上花瓣,就会从另一面映出,透明的花朵里流光溢彩,冶艳而清幽,带着入骨入髓的媚惑,似是多看一眼就会中毒,却又舍不得不看。
“来。”女孩儿欢叫着跳下山石,抓起水影的袖子,“我们去那边。”水影不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竟似完全没有意识,眼睛只呆呆地望着前方。
“哎,看到了罢,这里有好多种花儿呢。这是紫藤萝,这是碧月莲,这是绯绒草……”绿衫粉裙的小水影眯起眼睛,笑的得意而狡黠,手指在花间敲击,叮叮当当的清脆似珍珠落入玉盘。这些花儿,竟真是琉璃质地,而非植物。可是,琉璃怎么能开成花呢?
黯淡的上弦月已至中天,大地开始微微颤动,然后是剧烈的翻涌,看过了那么多琉璃花破土的过程,水影并不惊异,一定是还有花儿要开出来。
地慢慢地裂开,缝隙越来越宽,咯咯的轻响声中,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渐渐升起,那不是琉璃蓓蕾,而是——一口水晶棺。
女孩儿拍手欢笑,拖着呆如泥塑的水影飞奔过去,用力推开棺盖,“看啊,她就是我们的娘!你看看她,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水影怔怔看着安眠在晶棺中的女子,素衣白裙,安详美丽,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嘴角一抹恬淡笑意,已凝固成永恒。水影颤栗着伸手入棺,抚着她的脸。已经忘记了曾经从她怀里得到的疼爱,但她的样子不会忘记,因为,她的美丽,在自己身上延续。泪落下来,一滴、两滴……大片地浸湿了她的衣衫。
“娘!”水影哭喊着跪倒,荒芜了沧海桑田的记忆,终于,又想起了这个温暖的词。
“你看,我把娘葬在一个多好的地方,有这么多美丽的花儿陪着她,她就不会寂寞了。”小水影却不悲伤,抱着膝坐在棺旁,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不,应该说是我,是怎么把娘葬到这里的?”水影被她的话提醒,拭着泪站起身来。琉璃花儿,水晶棺椁,这样梦幻般的奇异葬礼,就算是帝王之尊也只能想象,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是怎么办到的?
“这些你不需要知道,人家好心带你来见娘,你不说谢我,还问东问西的,不理你了!”她哮着嘴抱怨,当真转身而去,走出花丛时一回头,眼前闪过诡异的笑,“但既然你问了,我也得告诉你呀。这里,是西歧山;这些花儿还真是有人种的,这些花儿十年一开,开花的时候,这座山的主人是要出来赏花的哦。你可要小心!”说完话,小小的身影一闪,隐没在黑夜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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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琉璃葬(2)
“赏花?”水影低声重复着。这些美得妖异的琉璃花,原来是有主的。是什么人,能将没有生命的琉璃,种成活色生香的花儿?那种花的人,又在哪儿呢?
她转身面向晶棺,却在瞬间怔住了,瞪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棺里的人,这是母亲么?只是片刻工夫,死去已久的尸体竟变得如此苍老?刚才还是满头青丝,肌肤晶莹光滑,秀美的眉目间没有一丝皱纹。而现在,她正俯身看着的,竟是一具老人的尸体,鹤发鸡皮,干瘪,萎缩,瘦骨嶙嶙。
是什么,让死去多年的人如此迅速的衰老?水影努力压抑着惊愕恐慌,不停地念出所有她能想到的疗伤治病的法咒术语,可是,尸体仍在继续衰败,不可逆转。那干枯的肌体开始腐烂,皮肉里爬出灰白的蛆虫,然后,溃烂的腐肉脱落,露出森森白骨。
水影所有的悲伤努力都是徒然,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方才还青春美丽的母亲,迅速变成一具白骨,朽坏的骨架散开,断裂,然后,晶棺里止剩灰暗的骨尘。
“……”水影已哭不出声音,她抓起满把骨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攥住。可是尘埃还是从指缝间滑落,风一吹,就散了,再也无处寻觅。
三、惊魑夜(1)
“唉,何必这么伤心呢,她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不老,不腐朽化尘?”轻轻的笑语不知从何处响起,带着蔑然和讥诮,冷冷地,在夜空回荡。
“谁!”水影蓦地从伤痛中惊醒,厉声喝问。这声音不是方才离去的女孩,宛转娇媚,应该是个成年的女子。难道,就是女孩临走前所说的种花人么?
“水影姑娘,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呵,真是贵人多忘人呢。自从‘竹心别院’一别,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念你,今天你居然肯赏光驾临西歧山,我们自然会好好地尽一番地主之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甜美的语声悠悠然说着得体的客套话,每一字里却暗藏着冰冷的杀机。
“西歧山,这里是西歧山!”水影耸然失声,她听出了那个声音,记得那个地方,竹心别院,那是一场惊魂的梦魇。说话的女人,就是苏冰,苏夫人,是僵尸王妃,而这里,就是她的老巢。
“现在才想到么,可惜,已经晚了。”语声淡淡,像是稳操胜券。虽然不见人影,但水影想起了说话的人用丝帕掩着嘴角轻笑的模样,那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只可惜,她的美貌是很多的死亡拼凑起来的。
那个女子是早已死去了的,竟又在这里说话,但水影丝毫也无讶异,这一天里,她遇到太多的怪事,连几百年前的自己都能出现;去世几百年的母亲都在她面前从青春美丽,转瞬化为飞灰;那么死去的人为什么不能复生呢?
女子的语声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奇怪而含糊的,“嗬嗬,嗬嗬……”像是病人被痰堵住了喉咙,在用力地咳喘。
这声音竟像是会传染,第一声还未停止,第二声已接上,接着是十声、百声,不一刻,远远近近,漫山遍野,皆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重重的黑影,接踵摩肩的拥挤着,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慢慢地向琉璃花地聚集而来,越来越近!
嗬嗬的呻吟和脚步在离花丛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