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就迈进了桂家的门槛,看见忙碌中的胡菊红,他说,阿菊,你好。
胡菊红表情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说,小永来了,进去坐吧,阿龙在等你呢。
餐桌上菜已基本上齐了,桂小龙正在码放筷子和调羹,腰际还扎着尚未解下的围兜。刘永说,知道你们这么忙,我就不来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用得着这样吗?
桂小龙说,你刚刚回来,为你接风嘛。
刘永说,我在门口看见岗岗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你们这么相像的父子,实在是太像了。
桂小龙说,我可不希望他那么像我,我这个爸爸又没什么出息。
刘永说,你这话不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哪有儿子——
桂小龙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他以后和我一样也当个小裁缝。小永,坐吧。
胡菊红端着一大锅汤进来,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她的屁股后面跟着桂岗,小男孩朝刘永害羞地笑了笑,然后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大家落座。
但是,这顿饭的气氛始终是凝重的,就像有一缕一缕不均匀的空气越积越厚,使每个人的每个发音都透着压抑。桂氏夫妇除了不停地夹菜劝杯之外,围绕的都是枯燥而毫无章法的话题。由于共鸣的丧失而引起的沉默背后,蕴藏的却是千言万语。
桂小龙一直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他不断挖掘新的谈资,然而效果并不好,几个来回之后,一个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然后又是一块空白,直到桂小龙重新打开一个话头,大家再说上一段。
乏味而难堪的晚餐终于接近了尾声,胡菊红把预先准备好的信封拿了出来,这是晚餐中最重要的一环。胡菊红对刘永说,小永,这是我和你师兄的一点心意,我们也帮不上你大的忙,如果你不嫌少,就收下来买点烟酒。
刘永看着递过来的信封,似乎并未有大的吃惊,他“哦”了一声,把信封接了过来,放在自己的桌边,说,既然是你们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说实话,我也知道只有你们会帮我,还认我这个师兄弟。
刘永的泪水在眼眶里若隐若现,胡菊红说,阿龙,你陪陪小永,我陪岗岗去睡了,他明天一早还要去幼儿园。小永,你慢慢喝。
胡菊红就把岗岗带到里屋去了。
这边,就剩下了桂小龙和刘永,师兄弟两个又喝了半晌。微妙的是,由于胡菊红的离开,空气中凝重的成分减少了许多。起先较为拘谨的刘永话多了起来,加上酒精开始作用于大脑,使打开了话匣子的刘永舌头上像安上了一个马达,变得喋喋不休起来。
你问我这四天去哪儿了?我告诉你,我去找她了,虽然很难找,可是我还是把她找到了。
桂小龙明白刘永说的“她”是谁,但他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问了一句,她,你说的是谁?
刘永说,还有谁,当然是韩莉。
桂小龙刚准备举起的筷子立刻放下了,他的整个脸色都变了,他对刘永说,你疯了,你去找她干什么?
刘永露出奇怪的神情,反问道,是她让我吃了这么多年的官司的,我当然要去找她。
桂小龙说,你去找她还有什么意义呢?你没干什么蠢事吧。
刘永压低了声调说,我原来的打算是准备再干她一次,可是——
刘永的话还未说完,桂小龙的嘴巴和眼睛都张大了。他一把拉住了刘永的手,紧张地朝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们出去说。
沉默的千言万语(8)
两人来到江边,在一只废弃的旧锚上坐下来,刘永说,阿龙,你别害怕,我其实什么也没干成。
桂小龙说,问题是你想那么干。
刘永的目光在桂小龙眼上审视着,露出一副嘲讽的腔调,说,你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资格说我。
桂小龙说,是的,我知道。
刘永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韩莉不再像过去那样漂亮了。看见我,她好像也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她好像知道我会去找她的。
桂小龙说,你进去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刘永说,她实际上住得离我们并不远,但是我找到她确实费了很大劲,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我就把她在茫茫人海中找了出来。
桂小龙说,她现在好吗?还在做幼儿园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