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入大夏内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血渗透大地;白骨耸成高山。这样足以逆转整个大陆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水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巨大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水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平举着;傻傻的看着;然后笑道:“真好看。”
曼帘垂下;燕洵在里面洗澡;楚乔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总是防备最低的时候;所以他们总是习惯一个洗着的时候另一个在外面把风。
帘子一层又一层;熏着好闻的香气;室内没有风;可是帘子还是轻轻的一动一动。燕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楚;脸巾。”
楚乔连忙拿起白色的脸巾;手臂伸过帘子;指尖轻轻触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楚乔连忙缩回手;微微有些尴尬的问:“水热吗?”
“还好。”
水声哗哗的响;楚乔托着腮坐在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这次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去前线。”
水蒸气从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屋子里暖暖的。
“怀宋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在边境搞军事演习?你认识他们的长公主吗?”
男人说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认识;不过我在怀宋有一个朋友;这件事是他从中周旋的。”
“哦;这样啊。”
“阿楚;你伤重吗?都伤哪了?”
“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些小擦伤罢了。”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过了很久;楚乔突然开口道:“燕洵;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楚乔等了很久也不见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两声:“燕洵?”
仍旧没有回答;楚乔有些急了;一把撩开帘子光着脚就跑进去。却见燕洵就那么坐在水池里;头靠在挂壁上睡着了;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满脸的疲惫。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坏了;直到此刻卸下满心的担忧和防备;才能这样睡一觉吧。
突然间;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鲜血;寂寂宫廷里的步步惊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杀光他们!”的誓言至今仍旧在耳边回荡;多少的讥笑谩骂;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耻辱愤恨;都像是屠刀的种子;一早就深深的种在他们的心间。推翻圣金宫的巍巍宫门;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墙;又是何等的诱惑和力量?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一句话挥兵回转;这其中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
连日的信念在今日化作了挣扎的情绪;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结、却也有感动;她一直反复的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左右着;直到刚才;他轻轻叮咛一声然后转身离去;她才陡然体会到自己内心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