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另外一件事。
家族!
他将使人流血——因为容忍别人流血就等于使别人流血;这血不就是他戈万的血吗?
他的祖父已去世,但是叔爷还在世。这位叔爷就是德·朗特纳克候爵。在坟墓里的那位哥哥难道不会站起来阻止弟弟进去吗?他难道不会命令孙子尊重那顶白发圆冠——他本人的姐妹光环吗?在戈万与朗特纳克之间难道没有这个鬼魂的愤怒目光吗?
难道革命的目的是歪曲人?难道进行革命是为了粉碎家庭、扼杀人性?绝对不是。
一七八九年的出现正是为了肯定——而不是否定——这些最崇高的现实。推翻城堡,正是为了解放人性。取缔封建,正是为了建立家庭。既然祖先是权威的起源,祖先拥有权威,那么,除了父权以外,就不存在其他权威了。因此,蜜蜂中的皇后是合理的,因为它创造了它的子民;它既然是母亲,便当然是皇后。因此,人间的国王是荒谬的,他既然不是父亲,就不能当主人。所以必须取缔国王,建立共和国。这一切是什么?是家庭、人性、革命。革命是人民掌权,而人民,归根到底,就是人。
现在的问题是:郎特纳克已回归人性,他戈万是否将回归家庭。
现在的问题是:祖孙二人能否达到一致的领悟,抑或叔爷的进步只引起侄孙的后退。
这就是在戈万及其良知的感人辩论中所提出的问题,而答案似乎不言自明:拯救朗特纳克。
对,可是法兰西呢?
在这里,令人目眩的问题突然改变了面貌。
怎么!法兰西陷于绝境!它国门大开,被出卖,被肢解!它再没有壕沟,德意志跨过莱茵河;它再没有高墙,意大利越过阿尔卑斯山,西班牙越过比利牛斯山。法兰西只剩下一个大深渊——大西洋。它只有这个深渊可以自卫。它这个巨人倚仗深渊,倚仗整个海洋来与整个陆地抗衡。它毕竟是难以被攻克的,然而它将失去这种形势。这个大西洋不再属于它,大西洋上有英国人。当然英国人不知道如何超过大洋,但有人将为他们搭桥,向他们伸出手去,对皮特、克雷格、康沃利斯、邓达斯,对海盗们喊道:“来吧!”
有人将喊道:“英国人,占领法国吧!”而此人就是德·朗特纳克候爵。
此人现在被抓住了。经过三个月的捕捉、追逐、周旋,人们终于抓住了他。革命刚刚手擒这个魔鬼。九三年的铁拳刚刚揪住这个保皇派杀人犯的衣领。神秘的天意介入了人事,于是这位谋反者便在自家的牢房里等待惩罚。封建卫士居然被囚在封建地牢里。
他自己城堡上的石砖反对他,囚禁他。想背叛国家的人竟遭到自己家屋的背叛。显然是天主安排了这一切。正义的时刻已来临。革命使这个公敌成为阶下囚,他再也无法战斗,再也无法斗争,再也无法为非作歹了。旺代不缺兵员,但他是唯一的大脑;他一结束,内战就结束了。他被抓住,这是富有悲剧性的、幸运的结局。在许许多多的屠杀和杀戮以后,这个杀人者终于被关在这里,等待死亡。
可是,有人会来援救他!
代表九三年的西穆尔丹抓住了代表君主制的朗特纳克,可是有人会将这个猎物从铁爪下解救出来。朗特纳克身上集中了人们称作“过去”的种种灾难,此刻这位候爵在坟墓中,沉重的门在他头上永远关上了,然而有人会从外面拉开门栓!这个社会恶人已经死了,反叛、兄弟残杀、兽性战争也随他而死,然而有人将使他死而复生!
呵!这个骷髅头将会大笑!
这个幽灵将说:“很好,我还活着,笨蛋们!”
于是他将重新作恶多端!他将残酷无情地、兴高采烈地再次投入仇恨和战争的深渊!
从第二天起,人们将看到房屋被焚,俘虏被屠杀,伤员被处决,妇女被枪毙!
再说,归根到底,戈万是否过分强调了那件使他着迷的善举呢?
三个孩子身处绝境;朗特纳克救出了他们。
然而,是谁使他们身处绝境呢?
不正是朗特纳克吗?
是谁把三个摇篮放在大火之中的?
不正是伊马纽斯吗?
伊马纽斯是什么人?
侯爵的助手。
应该承担责任的是首长。
因此,朗特纳克就是纵火犯和杀人犯。
那么他做了什么值得赞美的事呢?
他没有一错到底,仅此而已。
他设计了罪行,然后又退却了。他对自己感到厌恶。母亲的呼喊在他心中深处唤醒了人类古老的恻隐之心,这是人皆有之的普遍生活的沉淀,最冥顽不化者也不例外。他听见这呼声便走了回来。他从黑暗又退回到光明。他筹划了罪行,又破坏了罪行。他的全部功绩在于:没有自始至终当魔鬼。
而为了这区区小事,就将一切归还给他!空间、田野、平原、空气、阳光!归还他森林,使他得以抢劫掠夺,归还他自由,使他得以任意奴役,归还他生命,使他得以制造死亡!
试试与他达成谅解,与这个傲慢的人谈谈,提出有条件地释放他,要求他获释后从此不参加任何敌对行动和叛乱;这样做格铸成大错,将使他占上风,将遭到他的蔑视,他的回答将给你一个耳光,他会说:“你们自去羞愧吧!杀了我!”
对这种人毫无办法,不是杀他就是放了他。这是一个不妥协的人。他随时能起飞或者牺牲。对他本人而言,他既是雄鹰,也是悬崖。奇怪的人。
杀了他?于心不安!放了他?责任重大!
一旦朗特纳克获释,与旺代的一切较量又得重头开始,因为旺代将像一条没被砍头的蛇。由于朗特纳克的消失而熄灭的火,顷刻之间,将像飞驰的流星一样重新点燃。只要朗特纳克没有实现罪恶的计划,没有使君主制像墓石一样压在共和制身上,使英国像基石一样压在法国身上,他是不会罢休的。拯救朗特纳克就是牺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