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阴沉,道路也不好走,汽车开得费劲,像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卯着劲地颠簸,宋玉章在车里头摇摇晃晃,长腿长胳膊在狭小的车厢里是累赘,到处磕碰。
车窗冷不丁地被敲了两下。
宋玉章一扭头,看到个棕红色健壮的马身,他摇下车窗,一张冷肃的俊脸微微低头看向他,“坐车不舒服,出来骑马吧。”
宋玉章摇摇头,他大腿内侧有些疼,骑不了马,宁愿在车里头做不倒翁。
聂饮冰骑马跟着车,一会儿工夫之后,他慢慢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回去吧。”
宋玉章透过车窗感受了冬日清爽的空气,“银行现在没什么事,年底结息都已经办好了,出来一段时间不碍事。”
聂饮冰手卷着马缰,脸上面无表情,实际心里却是很煎熬为难。
宋玉章的要求,他是能应则应,宋玉章要陪他去冒这一趟险,他是千万个不愿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对宋玉章就只发过一次狠,没把人降服,反倒失去了宋玉章大半年的光阴,还不如一直顺着宋玉章,起码两人也有过一段说说笑笑的好时光。
聂饮冰的为难,宋玉章都知道,他的为难,却是谁都不懂,聂饮冰不懂,孟庭静也不懂。
他不怪他们。
要一个人去懂另一个人,这原本就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聂家不能倒,聂饮冰不能死,这些都不是为了聂雪屏,而是为了他自己。
人活着,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不做,他就不是他了。
冬日晨霭如雾,灰蒙蒙地包围着车队,将这一列连马带车的队伍全做上了森冷可怖的装饰,车队静默无声,宋玉章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昏昏欲睡,眼睫半开半闭,快要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又被敲了敲。
聂饮冰整个人都伏在了马上,草色的呢子披风在他背后倾泻而下,帽檐下压着一双清而亮的眼睛,这次他连话都不说了,他眼睛里就表露出了那个意思——让宋玉章回去。
宋玉章冲他微微一笑,算是回应。
聂饮冰沉默地直起了身。
这一趟出行的危险不言而喻,聂饮冰可以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可做不到把宋玉章的命也绑在自己身上,如果土匪都跟宋玉章一个样,他连土匪都舍不得杀。
风一阵一阵地刮,并不大,轻巧地卷着披风尾巴,整个队伍之中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风刮的声音几乎带了些不详的味道,聂饮冰手卷着缰绳,越卷越紧越卷越紧,他实在无法再走下去,正要抬手叫停时,后头的卫士骑着快马赶来了。
“二爷,后头有人追。”
“后头?”
“像是海洲的方向。”
聂饮冰调转马头,拍马向后来到队伍的末尾,抄了镜筒去看,后头果然有人在追赶,尘土滚滚之间,黑雾狂袭而来,距离他们的队伍已经不远,他们连车带马,货车又重,行驶得很慢,想必几分钟后就会被追上了。
聂饮冰抬了抬手,“让他们都停下。”
传令的卫士骑着马在前后车队中挥舞手上的旗帜,“停——停——”
宋玉章的车在缓缓行驶之后停了下来,宋玉章坐在车内,人跟着一晃,眼睫依旧是半闭着。
追赶的是一列马队,为首的人稍一靠近,聂饮冰就认出来了。
孟庭静依旧是黑袍黑纱,双手拽着缰绳气势汹汹地往侧边一拉,他带着人全速追来,路不好走,马都遭罪,他骑的那匹黑马不断地喷着气,显然是累坏了,孟庭静也一样,一张口就是一股子白烟,目光如箭镞一般射向聂饮冰,“他人呢?”
聂饮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宋玉章——”
孟庭静勒着马向着车队扬声喊道。
“宋玉章,”孟庭静喊了一声,第二声便更加顺畅了,“你给我出来——”
聂饮冰一动不动地没什么反应,直到孟庭静策马要进入车队时才用自己的马拦住了他。
“闪开。”
孟庭静怒不可遏,他看着聂饮冰这张脸便要倒胃口,虽然聂饮冰同聂雪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他现在是只要看见姓聂的就恨不得一刀下去将人砍成两半才痛快。
聂饮冰没理会他,只是沉默地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