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虽然刀就在面前,一时半会却并没有哪个人真的敢拿起来,甚至有几个女人还向那些降兵投去了眼神,这一幕看在了了眼里,更显奇怪。
她问:“你们如此坚贞,是渴望皇帝垂怜,恕你们无罪,还是期盼这些男人转过头来拯救你们?”
拉合讽刺道:“听说丰国还会给女人颁发贞节牌坊,想必她们若是今日撞死在这里,丰国皇帝若是知道,一定会赞美她们的忠诚并大肆宣扬吧?”
“宣扬到每个女人都把遇难则死几个字刻到肚肠子上,自然就不会再有人说他一句不是。”海月花搭腔。
这时图娜若有所悟:“……这跟咱们驯马,不是一样的么?”
遇到那种烈性的马儿,吃硬不吃软,便狠揍一顿再断它水粮,待它饿到走动不能趁势将其驯服,就给它一块糖,马儿喜甜,吃了这块糖,就能忘记前面的打。
营伎们依旧默默不语,许久才有一个女子轻声说:“你们懂什么?啊?”
她的声音忽地加大:“你们懂什么!”
“我们是自愿沦落做营伎的吗?我们愿意在这里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吗?没有受过我们的罪,你们说的哪门子风凉话?拿起刀?你看看我的手!”
她捋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充满仇恨地说:“我们怎么敢反抗,又怎么能反抗?几个女人加起来也不会是一个男人对手,在这里营伎不明不白的死了没人管,你们就知道嘴上让我们报复,我且问你!”
她愤而以手指向降兵:“今日我杀了他,明日被皇帝得知,降罪于我被流放的家人,要如何是好?今日我报仇,明日这些降兵中有一人脱困,将此事上报,你们谁来负责?你们能保证打得过丰国吗?你们能保证我们报了仇不会被秋后算账吗?你看我这双手拿得起刀剑吗!”
掷地有声的质问完,女人掩面而泣:“难道我们就想过这样的日子,难道我们就不想当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可我们这一生早就毁了,早就毁了!活着遭人唾弃,死了连张裹尸的草席都没有,你们红口白牙的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又哪里知晓我们的苦!”
一番言论下来,如图娜阿兰吉雅等年轻姑娘不免动容,毕竟营伎们身心双双受辱,的确令人同情,就连海月花也难免感到难过,惟独了了面无表情,她冷冷地说:“既然不反抗,就别抱怨。”
说完她再也没有搭理营伎们,转身便向营帐走去,拉合嗤笑,也转过身准备跟随了了而去,只抛下一句:“说了一大堆废话,有这波力气,早把刀拿起来了,我看你们哭哭啼啼半天也算有精神,偏就是不敢动手,怕只是营伎与恩客间的情趣罢了。”
拉合这话如软刀子般扎心,她轻蔑的看向这群丰国女人,对自己的女儿们说:“哪个人长到这么大,没有磕磕绊绊,没有摔过跟头流过血?被男人碰了就觉着自己这辈子毁了,这样想的话,还是早些去死吧,省得活在世上教坏那些还有点骨气的女人。”
“我要是被男人弄伤了,我一定杀他全家。”吉雅大声说,“如果我打不过他,我就等,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男人?”
米朵说:“刀我拿不动,我可以用棍子用簪子,我可以下毒可以偷袭,谁想让我忍气吞声,绝无可能!”
阿兰摇头:“这些丰国女人,还不如一头母狼有血性。”
真要和营伎们一样想,拉合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她被父亲跟兄弟绑着绳索送来陇北,弘阔可汗为了“征服”她,接连逼她生了四个孩子,她失贞了,她不干净了,她该自尽?
不,拉合不会的。
如果她想死,她早就死了,哪怕知晓反抗机会渺茫,她依旧暗中养精蓄锐,弘阔可汗总有老去的一天,就算死她得拉上仇人做垫背,害她的人都不死,她凭什么死?
海月花叹了口气,对营伎们说:“死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记得你们,别再自我感动了,睁开眼睛看看,这是多好的机会,你们能拿起刀。”
她不信营伎们没有过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苦难过于残酷,她们才会自我欺骗,并非所有人都能直面过去,大多数人就这样随波逐流活了一生,如果不是了了,海月花也会如此。
坦然承认自己前半生是个错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蒙上眼睛堵住耳朵的确可以更轻松的活下去,把所有的悲伤不甘与愤怒都当作必经之路,但将其打破并非难事,那只是一层薄薄的、不堪一击的网,是内心过于软弱,才不敢触碰。
拉合路过海月花身边时轻拍她肩膀,营伎们沉默无比,就在海月花决意放弃时,有个女人颤巍巍地直起身子。
她病得很严重,身上臭味极为熏人,露在外头的脖颈直到面容都长满脓疮,下|半|身不能行走,是真真正正连手都无法抬起来的人。
可她正在往前爬,直到抓住那把离她最近的刀。
陇北的将士们一语不发地看着她,海月花大步上前将女人从地上抱起,也不顾对方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女人变形的脸上有两行泪水落下,海月花很努力才分辨出她说的是“谢谢”。
病成这样,她在这军营中少说待了五六年,而且一直没有随行军医管她死活,毕竟这种病无法根治,就算是遏制病情,也要花好多钱。
小清卓不知何时出现,她躲在不显眼的地方望着眼前这一幕,每个倒在地上的女人都令她心痛,也让她想起曾经的自己。
她拔腿跑了出去,由于个头太小跑得太快,不小心在地上绊了一跤,骨碌碌滚了两圈,小肉手在地上抓呀抓,用力一撑爬起来:“姐姐们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