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衣女子见状忙站起身来将怀中那襁褓抱过我的身前,切切笑道:“夫人莫要挂心,小公子一切安好。”
那小丫头也跟着走了进来,在我示意下上前将我扶了起来靠坐在榻上。我甫一坐稳身子便伸手将那襁褓抱了过来,睁大了双眼不肯错漏半点地盯着着那襁褓中一张皱皱的小脸细细看着。“小公子睡着了。”那蓝衣女子笑道。
我点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他真的好小!怕是连我一臂之长都没有。小小软软的拳头紧紧攥着,皮肤也略微有些发黄发皱。头上一撮软软的毛发,眼睛闭着,轻轻浅浅的呼吸此起彼伏,瞧起来当真便如一只小猫一般柔弱无助。我心中无可抑制地绵软了下去,鼻腔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得滴了下来,身侧那蓝衣女子忙轻声道:“哎呀夫人,月子里可不作兴淌眼泪啊,仔细日后落下迎风落泪的毛病来!”
我听了她话颇有些狼狈地抬手拭了拭了眼泪,这才得空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身材较我略微高大,五官倒生的很是柔和,瞧去性格应是极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忙低了脸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芸娘。”顿了顿,她见我不置可否,忙又道:“奴婢家中孩儿才刚两个来月,奴婢身体一向健康,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奶好小公子的。”
原来是对月给找来的乳娘。我深吸了口气,他倒是想得周全。握了孩儿的小拳头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那软到了极致的触感几乎令我又要止不住流下泪来,孩子……我的孩子……我终于忍不住喟叹出心底的感慨,一指轻轻点在他的脸颊上,柔声道:“恪儿,你就叫恪儿。”
芸娘笑道:“小公子谢夫人赐名。”
我微微一笑,目光渐至下落,仍是不能安心于他如此娇小的模样,忍不住叹道:“他……好小。”
那芸娘小心觑我面色,闻言叹道:“本是不足月的孩儿,又是双生子,能有这样的身子已经是很好了。”她说罢话见我抬眼睨她,登时惊了一惊,忙抬手捂住了嘴,惶恐地盯住我。“夫人恕罪!”
我诧异扬眉,“恕罪?”脑中却极快思量了起来,双生?对,双生!我在晕厥过去后依稀听到那稳婆说过,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我一把抓住那芸娘的手臂,“还有一个孩儿为何不抱来给我?”
芸娘的脸色登时惨白如纸,一缩身便跪了下去,口中直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都怪奴婢多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我一紧怀中的襁褓,语气不由得疾厉了几分,“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叫都怪她多嘴?难道……难道是那孩儿出了什么纰漏?!我心中登时揪了起来,说不出的恐慌弥漫了整个心头,我抬手挥开那急忙上来扶我的小丫头,厉声道:“把孩子抱来给我,快去!”
芸娘直吓得说不出话来,缩着身子只是瑟瑟发抖。一旁惇儿突然流下泪来,伸手拉我:“母妃……”
我身子一震,待得侧身望见惇儿泪流满面的模样,心头那最后一丝恐慌也仿佛瞬间被落实了,全身的气力登时被抽光,我一下子软了下去。“惇儿……惇儿你告诉我……”我拼命摇着头,温热的泪水飞溅了出来,落在怀中那孩儿的脸上,唇边,他竟本能地便吮入口中,小嘴一咂一咂,眼睛也慢慢睁开了,茫然而又懵懂地盯着我。
蓦地对上他黑曜石般干净澄澈的眼瞳,我更是心中一痛。惇儿低了脸道:“还有个小王妹,可是、可是……”他咬着嘴唇,抬手想要给我擦拭脸上的泪水,拧着眉头低声抽了口气,才道:“老婆婆说王妹生出来时好小,比王弟还小,太小了,活不成的。”
胸腔里几乎是瞬间传来了撕裂声,我低喘了一声便伏了下去,要不是陡然顾忌到了怀中的孩儿,一下子便要磕在床沿上。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命地按在胸口,那无法抑制的疼痛几乎令我呼吸维艰,眼泪怔怔地一滴滴砸落下来,身体更是热一阵冷一阵,整个后背都被渗出的冷汗浸透了,黏黏腻腻地难受。
“母妃!母妃!”惇儿被我的模样吓坏了,一叠声地喊着我,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便要扑过我身边,眼泪也愈流愈凶了,“母妃你别哭、别哭!”
我拼命摇着头,整颗心便如生生被人剖成了两半一般剧烈地抽疼。孩子……我那样一心期待着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对我如此不公!既然给了我希望,为什么又要这样残酷地夺走我的孩子呢!那是……那是我那样期待着的龙凤双生,我的恪儿,我的婧儿啊!
眼前阵阵的发黑,我拼尽了全身的气力撑起身来,定定地瞪着那地砖上瑟瑟发抖的芸娘,我一字一句几乎是咬出口来。“孩子……现在何处?”
芸娘颤声道:“那……那小小姐生出来时便……便活不成了,夫人此时只怕不宜与她相见。”
“我只问你,她在哪!”我厉声喊道,气力一泄,牙关便再咬不住了,阵阵地抖了起来。
正僵持处,那小丫头已将苦药熬好颤巍巍地端到了我身前,小心翼翼地劝道:“夫人……夫人请先用药。”
我并不言语,只是死死瞪着那芸娘,蓦地抬手便将药碗挥落在地上。呀得一声惊呼,跟着便是锵啷一声脆响,惊地那小丫头连连后退了几步方才一跤跌下,吓得不轻。我死死地按着心口,只觉呼吸是愈发粗重了起来,惇儿忙尖声道:“母妃你怎么了!”又转向那芸娘道:“快去把窗户打开,母妃都透不过气来了!”
那芸娘迟疑道:“不、不能开窗啊,夫人如今正在月子里,万万不能招了风的。”
一时间房中乱成一团,芸娘与那小丫头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残物,惇儿是一叠声地喊着我,不断抬手拍着我的后心助我顺气,怀中恪儿也被那惊动吓到,紧攥着拳头咧开嘴便大哭了起来。我怔怔看了他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去,却是连抚慰他也似不会了。
芸娘见了我的模样也跟着流下泪来,她抬衣袖擦了擦眼泪,叹道:“夫人心里头苦,奴婢知道,只是夫人千不管万不管总还要顾念一下小公子,夫人,您还有小公子呢……”她说着擦净了手走到我身边跪下,抬手在我怀中的襁褓上轻轻拍了几拍,直到恪儿哭声渐消才抬眼看住了我。“听说小公子生下来时夫人便见了大红,莫说小小姐,便是夫人的性命也是险些儿便保不住了,多赖夫人平常行善积德,这才母子平安,夫人,您总要往那亮堂处想想。”她见我怔怔不语,只伸手自恪儿的小脸上轻轻摸着,沾了一手的温热。恪儿他现下却是闭着眼睛,察觉到我的手指滑到他嘴边,他竟本能地便吮住了,咂咂有声。我一怔,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呆呆地望住了那小小的一团柔软,“他是不是……是不是饿了?”
芸娘轻轻笑道:“没有,一个时辰前奴婢才刚喂过的。小公子这是小娃娃的习惯,见了什么都想吮一吮。”她偏了偏首又仔细看了孩子一眼,“这也是夫人与小公子的母子情分呢。”
我只觉臂膀渐渐有些酸乏,虽仍是舍不得放下孩子,却也不得不将恪儿送到她怀中。咬了咬唇,我低低道:“这个孩子……”余下的话却是蓦地梗在了喉中,怎样也说不出口了。叹一口气,“没什么,你去罢。”
芸娘却似明白我心中的担忧,顿了顿,她轻声道:“夫人放心,七生八死九成人,小公子虽然没有足月,可是七星子却说是最最有福气的呢!”
我点一点头,勉力挤出一丝笑意,眼见她走到门口处伸手扶上了门栓,我心中一痛,终是忍不住开口:“真的不能看看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