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心如蛇蝎
林晗怔怔地望着她素白的影子坠落在城墙下。一动不动,像是一垒漫过乌黑岩石的白雪,像是粗陋的缌麻缟素,像是凋零满地的梅花,绝不像当初贵不可言的长公主。
他怒睁着眼睛,双目逐渐变得血红,额间颈上凸出蜿蜒的青筋,如同受了当胸一箭,心肺俱裂,急促地喘息着。浑身的鲜血仿佛被火焰炙烤,滋滋冒着烟气,几乎快要把皮囊炸开。
林晗猛拍车轼,号令三军:“给我攻城,拿下这个奸人!”
穆思玄迎风而立,看见林晗哀痛愤恨,快慰至极地威胁道:“你敢攻城,我就号召全天下诛杀你!”
林晗身旁的亲卫劝道:“殿下,不可意气用事!”
林晗急怒攻心,皱了皱眉,心腔一阵刺痛,脸色霎时苍白,痛苦地攥着襟前衣甲。
他眼前昏花,意识越来越涣散,不由得悲哀地想,他从西北塞外打到江南,一路上破达戎、拒珈叶,功成回都,诛安氏,再领命南下,一举击败薛士丞,平定江南,然后北上雍州止息匪患,横扫中原,坐拥精兵十万,威震八方,所过之处臣民归附,无人不知衡王功绩,却连为亲友长辈报仇雪恨都要踟蹰不前?
那么,他做衡王还有什么意思?连一个人都救不了,他做皇帝能有什么意思?
他知道发兵意味着将来会与全天下为敌,他会付出数倍的代价,可若是坐视长公主死在眼前还无动于衷,他和冷血禽兽有什么区别!
利益与得失,成败与输赢,在活生生的人和至深的情谊面前,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林晗愤然道:“听我号令,三军摆阵攻城,务必拿下燕都,活捉穆思玄!就是往后与天下为敌,我也要为长公主报仇雪恨!”
穆思玄震惊地望着城下,紧靠在城堞上,两手捏住漆黑的石砖。
“穆秉恪,你疯了吗?我告诉你,将来你落到我手里,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林晗传令旗官,令旗翻飞,磅礴的大军迅速列阵,摊开成江河湖海,包围住燕都城。一通隆隆战鼓过后,无数劲弩张成凸月,万箭齐发!
穆思玄匆匆避开,闪身蹲到城墙之后,慌忙指挥手下防卫:“给我拦住他!”
衡王麾下身经百战,穆思玄带来的府兵根本不是对手。纵使燕都城高墙厚,在接连不断的猛攻之下,也只得束手就擒。
不消一天,檀王慌忙出逃,城中守军战意低迷,便开门投诚,迎衡王大军驻进燕都。林晗收殓了长公主,下令厚葬。灵柩停放在南郊报恩寺,报恩寺谢绝香客,设下道场,上万僧尼日夜诵经超度。
林晗无心俗事,军务全交托给了聂峥,以斩衰之礼接连半月守在长公主灵前。燕地天寒,孝服单薄,他身子越发恶化,久而久之沾染上了咳疾,几度咯血。
他却不觉得病痛难捱,比起身上的痛,心底的歉疚更加煎熬。
林晗反复回想着燕都城下那日,想的越多便越惶恐不安。如果他再慎重一点,没有轻易发兵,是否就不会落得如此结局,长公主便不会丧命了?
长公主的死像是幽灵,日夜不停纠缠着他、折磨着他。他不断归咎于自己,深重地自责,穆思玄固然是罪魁祸首,可他也参与其中,铸成了大错。
是他不够小心,逼死了长公主。
烬夜明与聂峥时常到寺中看望他,林晗却提不起见人的兴致。一个月后,他便在身心的折磨下消瘦枯槁,骨肉嶙峋。属下担忧不已,看不下去,奈何无论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听,一直陪到长公主的丧事办完。
林晗为她选了陵址,就在东郊浮阳山,邻近先安国郡王的陵墓。好山好水,明媚秀丽。
下葬那日,他在陵园祭拜完毕,刚巧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北方的雪声势浩大,才一盏茶的功夫便染白了青山绿水。公主墓和郡王陵遥遥相对,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缄默而长久地陪伴着彼此。
风雪肆虐,林晗静立在山道上,望着他们长相守的坟茔。辛夷撑着一把纸伞到他跟前,轻声道:“主公,该回城了。”
林晗轻轻点头,与她朝山下走,一身玄黑的裘袍在风涛雪浪间狂舞。
“近来燕都如何?”
辛夷迟疑道:“有聂将军在万事顺遂。只是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告诉主公。”
“说吧。”
林晗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