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将目光缓缓落在了谢卿琬的脸上,难得沉默了下来,若不是她年纪小,应是什么都不懂,他该怀疑她是故意为之。
正当他倍感为难,不知道该如何使她却步之际,隔着甚远的距离,似乎是门后,传来了顾应昭的声音:“殿下,臣有事求见。”
谢玦精神一振:“顾太医快请进。”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听到顾应昭的声音,而倍感舒心。
……
顾应昭原本守在门后,急得来回踱步,怕谢玦正在与要臣商量重要的事,根本不敢贸然打扰。
直到他隐约听到房内传来人声,听起来……好像是殿下和公主的交谈声。
他一下子就振奋起来,生起了一股勇气。
如果他没有预料错的话,现下的情况,殿下大概也不会多为难于他,他此时进去,或许反而能解殿下燃眉之急。
于是顾应昭便大着胆子,朝屋内出声求见,果然如他预想的那般,得到了殿下的许可。
顾应昭沉下心,屏气凝神,推门慢慢走进。
房内的气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诡异,公主斜坐在床沿,一只手还撑在殿下的身上,身体与床榻呈一定程度的夹角。
看起来……像是一个逼问殿下的姿势。
顾应昭面色古怪,使劲才将脑中的奇怪想法逼出去。
这时谢卿琬见他进来了,也略回头,看向他,一脸惊讶:“顾太医怎么这时候来了。”
她的眸中带着一丝可惜,似乎觉得他此时来的很不是时候,打断了她的什么好事一般。
顾应昭喉口一哽,身子略移,站在了一个谢玦看不见的角度,拼命朝谢卿琬使眼色。
大概是他眼睛眨得宛如眼皮抽搐,终于引起了谢卿琬的注意。
谢卿琬收起所有神色,收回手,顺势站起来,理了理衣裙:“既然顾太医来了,定然是有话要和皇兄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离去时,她回头最后扫了谢玦一眼,谢玦面色平静,甚至还在她对望过来的时候,回了她一个微淡的笑。
谢卿琬这才推门出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刚踏出门槛的一刻,谢玦面上的平静表象就立刻土崩瓦解。
他神色骤变,再也忍耐不住,从怀中掏出手帕,捂唇剧烈咳嗽起来。
片刻之后,洁白的绢布帕面上已染上殷红点点,豆大般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滚落而下,就连眼眶,也密布着狼狈的红血丝。
“殿下!”顾应昭大惊失色,“您怎么都到了这种程度,为何先前不去叫臣过来。”
他话不多说,迅速把上了谢玦的脉,随着探脉,顾应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更是忍不住失声道:“殿下,若是再晚一刻,您的心脉便要被热毒攻陷,以至于逆转了。”
“先前不太方便。”谢玦面色很差,但声音依旧淡淡,“所以就没叫你来。”
话音一转,他语声里带上了几分
嘲讽:“孤本以为至少能撑过一个时辰,没想到……”
话未说完,他又重重咳了起来。
顾应昭神色紧张,先一边紧急掏出银针为谢玦施针镇压毒性,一边赶忙问:“殿下,除了那箭矢上的毒以外,您今日还遇到了什么意外因素么?按理讲,微臣只离开了一会儿l,是不该发展得这么快的呀。”
谢玦攥着手帕的手掌遽然收紧,他的脑海里顿时掠过了先前的那些情景,若云翳一般的覆盖在他的眸子上,久久不散,只波动着沉沉的暗光。
他避之不答,转问起了别的事:“顾应昭,你先前说过,解毒之时,难免会生起幻觉,或为一些现实中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荒诞事物,那么,解毒日久,是否会有模糊现实和幻境的可能?”
谢玦顿了顿,声音是彻骨的冷寒:“比如,在清醒的状况下,生起一种不该有的妄念,甚至是肮脏的想法,而于情于理,它都不应该存在。这是否可能也受到了药物的影响?”
顾应昭愣了愣,没想到谢玦会这么问,他在脑中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殿下具体指的是何种情形,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殿下,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您真的产生了什么想法,或许本就是您的真实想法,若是和先前幻觉中的情形有相似之处,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是您心里本就有的念头呢?幻境不过是将它放大了,又具体地呈现在您的眼前。”
“正想您所说的,平素里我们的想法都会被各种道德,律法所限,因而不能肆意地施展,放任,而在幻境中,不再有这些限制,情感在药物的驱使下也就得以尽情地释放,挥洒出来。”
“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幻境不是凭空制造出不存在的东西,而是扩大内心最为幽微的欲望,让我们不得不正视它。”
顾应昭起了个头后,思绪就如汩汩江水,奔腾不歇,顺畅得很,一点都没有枯竭的架势,反而一说就停不下来,越说越有劲,眼睛都亮了起来。
当他全身心地沉浸于求真求实的医学精神里的时候,他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很容易忘记为人处世的道理,只顾着自己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