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入皇城,就得严格遵守君臣之礼,在一间小厅里,楼础等人一字排开,跪拜磕头,口称“叩见万岁”。
万岁似乎还在怀念马背,坐在椅子上发呆,他不说话,谁也不敢起身。
没过多久,一名三十几岁的文士踅进小厅,居然不用太监通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
皇帝终于恢复清醒,向跪在地上的众人笑道:“卿等平身,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起身,束手站立,该拘的礼还是得拘。
“梁太傅是朝中老臣,新掌相印,朕不愿与他一般见识,让他暂且赢上一回,并非朕被他说服。卿等以为梁太傅话中可有漏洞?”
皇帝既已定性,众人就好回答,纷纷声称梁太傅之言“大而无当”、“沽名钓誉”、“假托天意,殊为不敬”等等。
轮到楼础,他说:“譬如将军,可身先士卒,不可孤身闯阵,逞匹夫之勇。梁太傅身为宰相,乃百官之首,非御史言官可比,若想进谏,当率群臣齐至驻马门,以示百官同心。梁太傅一人独来,败则有损宰相威严,胜则令百官心生嫌隙。他劝陛下回头,自己却一意孤行,不肯回头。”
皇帝大笑,向身边文士道:“能想到吗?大将军也有伶牙俐齿的儿子。”
文士多打量楼础两眼,微笑道:“这位楼公子与中军将军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似,不愧是自家兄弟。”
皇帝歪头细瞧,“是有一点,你若不提起,朕快要忘记硬胖子年轻时的模样了。楼础,小心在意,日后别长成父兄那样的胖子。”
“草民努力。”
“你是大将军的儿子,早该获封爵位,为何自称‘草民’?”皇帝有些不解。
文士又附耳低语几句,皇帝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吴国公主的儿子!怪不得,我瞧你有几分眼熟,但是与大将军、硬胖子无关,其实你长得更像吴国公主。”
一般人这时会问皇帝见过家慈?楼础却不接话,只是拱手。
皇帝道:“你们六人当中,楼础回答最佳,可惜,真是可惜。”
先帝禁锢之人,当今皇帝也不能起用。
“得以随侍陛下,已是万幸,草民别无它望。”楼础听惯了“可惜”两字,并不以为意。
皇帝点点头,忽然意兴阑珊,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示意身边的文士代为说话。
文士上前两步,向六人拱手笑道:“在下黄门侍郎邵君倩,诸位有人认得我,有人不认得,没关系,我只说几句。”
邵君倩、皇甫阶、楼硬,正是张释端所谓的三大佞臣,后两人都是勋贵之子,只有邵君倩出身寒门,以文辞见长,极少随皇帝夜行,因此刺驾发生之后,他很快摆脱嫌疑,宠信不渐。
“六位皆是本朝元勋后代,父兄或掌兵要,或守方镇,朝廷所倚重,天下所凭依,可外界却有传言,声称诸位名为侍卫,实为质子,离间君臣情谊,令人愤慨。”
有人想说话,表个忠心,邵君倩抬手阻止,继续道:“人言可畏,便是至尊也当三思,陛下因此决定给假一年,诸位可回父兄身边,暂免侍卫之苦。”
六人无不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帝为何突然发此善心。
邵君倩又道:“楼公子、皇甫公子,你二人的兄长还在皇城里,待会你们可以领走了。”
楼础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越发猜不透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