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晴扮鬼脸地一笑。忽然,他双脚腾空,被人提起来。他大喊大叫,一见是他父亲就老实了。天寰正色道:“满宫的人都围着你团团转。好好的琴,为何弄坏?你以为大家都怕了你?”
浩晴不出声,鼻孔出气。天寰把他抱上肩,“你哥哥的琴,你不能动。”
太一说:“弟弟是淘气,以后自然会守规矩。弟弟,啊?”
天寰眼神阴郁,他理理浩晴的头发。浩晴便对着他的耳朵呵气玩。
他打发开两个孩子,对我说:“五弟闹得太不成话了……家奴强占农田连通内湖,让他携妓夜游,笙歌传遍城西。大臣奏本,堆积如山。”
我没有言语。
天寰又道:“他自毁到这个地步。这样……再过几年,便真成废人了。”
我幽幽地说:“皇上不要他自毁,难道还要他成全自个儿?”
天寰不做声,他抚摸玉带,动作艰难,好像那玉带并非打磨光润,而是粗糙不平。
我端坐了,“皇上,两年了,我和你,看着君宙一步步地变成这样……我不想说也不行了。我们过去只有一个儿子,幼弱。现在他长大了,能自立自尊。我们又有了浩晴,他健康活泼。当初你立君宙的心思,我懂,君宙也懂,所以他冒险不推辞。浩晴出生的那天出了事,他便退一步。你夺军权,处理沈谧,他再退一步。你让人监视,把弟弟软禁起来,君宙还能退到何等地步?要他到长安集市上去杀人放火?你我还把枷锁套在他的头上,与你就显得虚伪,与我就值得羞愧。皇上,我求你两件事:头一件,以家奴夺田、携妓夜游这件事为切口,以皇太弟无君德,不能自省,有负君心民望的理由,废除他的皇储位。另一件,立长子太一位皇太子。从此事定。”
天寰的眸子凝滞不动。
我走到他跟前,“天寰,等了两年,你还等什么?”
天寰自言自语,好久,才抬头,“他若再上表,我就接受。”
“还是让我去一次赵王府,把皇储金印拿来,我会劝劝他。”我正视着他。
天寰望着夜幕,语气艰涩,“你……你要去,便去一次吧。”
最近几个月,天寰偶尔会反常,有时陷入沉思,有时心不在焉。这时候他无论动作还是言语,都有所放缓。我隐隐忧惧,就会抓住他的手。他就把如冰玉般的五指罩到我的脸上,对我一笑。那笑容明亮璀璨,比青年时代更热烈,便顿时驱散我的阴霾。
赵王府灯火璀璨,入夜煌莹。因为我轻车入府,府内毫无准备。
我本以为这地方是软玉温香,歌舞升平的。但今夜我所见之赵王府,意外地冷冷清清。
百年告诉总管不要声张。一个年过三十、风姿娴雅的老侍女向我下跪,无声地印着我向西厢房走去。阿宙的府里没有春日花香,丛丛石竹开得三三两两,并不整齐。灰斑鸠在灯影里跳跃,他的咕咕声算是王府里唯一的音乐。我对圆荷、白年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到了书房,阿宙开了门,“……你?”他极度吃惊,向后飞快地掠了一眼。
“是我。不速之客,望殿下海涵。”我拨开风帽。侍女弓着身子,虚掩上门。
屋里没有熏香。所谓的书房,书并不多。墙上倒挂着弓箭,琵琶,还有一幅字,落款是“携五弟登临西岳圣睿十二年天寰书”。墙角有一小筐新鲜枣子。
阿宙说:“你来,为了劝我?”
“我不劝你,我来只是看看你。这两年你鲜少进宫,进了宫也难见到。”
我坐下,阿宙好像正在看信。我扭过头,他给我斟了杯乳酪。
统一后汉化更深,已经没有几个权贵再喝酪了。我细细品尝,味道香甜。
阿宙不是我想象中的面容憔悴、灰心沮丧的模样,翠色袍子把他衬得格外俊俏生动。他一双灼亮的凤眼,把这种生动变得更具体了。他望着我,神色不断变化,眼光时亮时暗。
他好像在想心事。我想了想,才说:“阿宙,是我向他请求来看你的。你这样自暴自弃,是不可以的。我宁愿你死,也不愿意见你这样自伤。你以为这是韬晦,我看你就是懦夫。”
阿宙勉强一笑,“我算懦夫?那天下胆大的真没有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