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开门」就知道了。』依周五的性格,开出『门』来,自是『一翻两瞪眼』的小牌九。
他这个庄只推了两方牌九,就让庞二和高四把他打坍了。接下来是庞二推庄,四方牌九,平平而过。周五却又输了一万多,大赢家是高四,刘不才也赢了五六千银子。
第三个庄家是刘不才,他卷起雪白的袖头,洗牌砌好,一面开门一面说∶『周五哥喜欢小牌九,我也推小的。』
周五赌得火气上来了,一听他的话,脱口答道∶『对!「春天不问路」,坐天门就打天门。』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我包了!』
『嗐!』庞二大不以为然,『大家好玩嘛!你这样子不让别人下注,多没意思!』
『怎么叫没意思,各人赌各人的,你要看得你下门好,你可以移我的注码,不是照样赌?』
『移注码』是旁家跟旁家做输赢,如果统吃统赔,移注改押的人毫无干系,倘或一家配、一家吃,那出入就大了。牌九、摇摊,专有人喜欢移别人的注码,彼吃此配,赢了庄家赢旁家,双倍得利,而且还可自诩眼力,是件很得意的事。
但『移注码』往往会变成闹意气,一个移过去,一个移回来,一个再移过去,一个再移回来,每移动一次,就加了双倍的输赢,那就赌得『野』了。
现在周五跟庞二就有点闹意气的模洋。赌钱失欢,旁人自然要排解,但两个人都是阔少,银钱吃亏可以,话上吃不得一句亏,所以要排解也很难,胡雪岩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这庞二爷有些光火,要想说『天门归下门看』,移周五的注码时,刘不才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庞二哥的话不错,都是自己人,「书房赌」,小玩玩┅┅』
果然,脾气暴躁的周五打断他的话说∶『你庄家说的什么话?倒要请教,他的话不错,我的话错?』
『你的话也不错。』刘不才神色从容地答道,『庞二哥也不必动注码了。
周五哥有兴趣,我做庄的理当奉陪,「外插花」赌一万银子好不好?『
说『好』的是裘丰言∶『好!这样子就两全其美了。』
庄家跟旁家额外『做交易』,谁也不能管,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刘不才花一万银子,把面子卖了给两个人,这一手做得很漂亮,而那一万银子,也还不一定会输。胡雪岩暗暗心许,刘不才在应酬场中,果然有一套。
骰子掷了个七点,周五抢起分在外面的那两张牌一翻,真是瞪眼了!一张牛头、一张三六。把他气得脸色铁青。
『这叫什么?』裘丰言说,『我上次到松江听来的一句话,叫做「黑鬼子抗洋枪」!』
他是不带笑容,一本正经地在说,便无调侃的意味,大家都笑,周五也笑了。
这一牌是统吃。那『外插花』的一万两银子,刘不才原可以另外收起,等于赌本已经收回,这一庄变成有赢无输,但他很漂亮,放在外面,数一下,报个数,是两万七,好让旁家斟量下注。
他这个庄很稳,吃多配少,每把牌都有进帐,推到第三方第三条,照例末条不推,重新洗牌,他却『放盘』了。
『只有一方牌了!』他说,『我推末条,要打尽快!』
『老兄,』庞二劝他,『 「下活」的牌,这一条你还是不推的好!』
『多谢关照!』刘不才说,『推牌九的味道就在这上头,骰子帮忙,「独大拎进」!也是常有的。』
『那就试试看!我倒不相信下门会「活抽」。』周五又摸出一把银票,『庄家有多少?』
刘不才点了点数,一共是四万银子。
『统归下门看。』周五拿银票往下门一放,『多下的是我的。』
这一下大家都紧张了。小牌九是没有『和气』的,这一牌,庄家不是由四万变八万,就是输光让位。从赌到现在,这是最大的一笑输赢,一进一出不是小数,连庞二都很注意了。
刘不才声色不动,把骰子掷了出去,等三门摊牌,上门九点,天门七点,下门天牌配红九,讲好不作天九作一点。
『你们看,下活嘛!』周五有些色厉内荏的神气,『一副克一副,不是下活是什么?』
『下活是下活,点子大小了!』庞二说道,『末条常会出怪牌,老五,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有点子就有钱!』周五索性硬到底了,『这副牌再输,我把牌吃下去。』
不要说是巨额赌注的本身,引人瞩目,光是周五这句可能会搞得无法收场的话,就使得一屋子的人,从坐在赌桌上的到站在旁边伺候的听差丫头,无不大感兴味,渴望着看看庄家的那两张牌,翻出来是什么点子?倘或是一张杂七、一张杂五凑成的『无名二』就赢了下门的『天九一』,那时看说了『满话』的周五,是何尴尬的神色。
但包括庞二在内,谁也没有想到,刘不才根本就不翻牌,『周五哥!』
他说,『不错,你的一点很值钱。』
说着,他把面前的钱推了出去,脸上带着平静自然的笑容,竟象心甘情愿地输给周五,而更象自己赢了周五。
庞二此时对刘不才已大有好感,所以处处偏向着他,『你牌还没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