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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灿灿瞪着大眼睛,像是在听天书。

“当然啦,玩主也分两类,”子仪解释。“一类是我们这样的,大院里的干部子弟,处于青春萌动期的十五六岁少年,父母大都去了干校,哥哥姐姐上山下乡,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是也。这种玩主玩的是一种感觉,打架,拍婆子,拔份儿,就是为了一个狂字,显得个性张扬,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做酷。”

“你们很前卫呀。”

“嗯……更准确地说,是比较另类。其实用时下的社会心理学来分析,那是因为那时的我们对当时的主流价值观不认同,所以就用离经叛道的行径去宣泄自己的青春,游戏人生。感觉上有点像时下的愤青、坏枣,外加嬉皮士,或者二战后西方社会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其实我们这种玩主是枉背了一个‘玩闹’的名声,表面上呼啸聚众,无法无天,事实上行为领域却很窄,我们是决不会去沾偷抢之类犯罪行径的。还有另一类玩主,社会上的地痞流氓,他们来自下层,我们叫他们‘胡同串子’。他们很实际,出来混就是为了生活,所以他们不像干部子弟那样张扬,但却什么坏事都敢干,好比草原上的独行狼,目的明确,手法专业,直奔主题,每咬一口都是恶狠狠的,必须撕下一块能够果腹的带血之肉。他们才是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

子仪停顿了片刻,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乔虹飞呢,她两类人都不是,她出身高知——对了,高知这个词儿也许你不懂,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她到冰场上是真的滑冰来的,带着她小妹妹一起来。她围一条鲜红的拉毛大围脖——你不知道什么叫拉毛吧?那是一种围巾的织法,当年非常流行,好比现在的开司米,是女孩子们的至爱——她脚下一双大跑刀,美丽清高;运动员身材,运动员动作,非常打眼,非常飒,绝对是冰场上的皇后。我们大伙私底下都叫她大跑刀。一开头是张吉利追她,她根本不搭理。这主要是因为张吉利忒愣了,跟在女孩后面一劲儿喊:‘嘿——姐们儿,交个朋友行吗?’人家脚下紧蹬几下,早跑到前面老远的地方去了,张吉利穿的是花样刀,跑起来慢多了,再说他技术也不好,咋追也追不上,急得直蹦高。我在一旁气不忿,把张吉利扒拉到一边,说:‘瞧我的!’我嗖地一下追过去。我的滑冰技术还行——我哥是体院附中水冰运动专业的,我没事就找我哥练速滑。我使的也是跑刀,她甩不掉我。她跑到哪儿,我追到哪儿,她跑里圈,我跑外圈。她看出来我在和她较劲儿,便越滑越快,我也跟着越滑越快,我俩嗖嗖的就像两支离弦之箭,不,出膛的子弹。冰场上的人都停下来看,还有鼓掌的,叫好的。跑了几圈,她放慢了速度,我超到她前面,猛转身躯,冰刀一横,扬起一片冰雾,来了个漂亮的急刹车,拦住她去路。‘你干吗跟着我?’她一甩拉毛围脖。我说:‘瞅你滑得挺地道,想跟你切磋切磋。’她瞪了我一眼:‘我不认识你,凭什么跟你切磋?’我没话找话:‘你看着挺眼熟的,上过什刹海体校吧?’她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失时机:‘哟,那咱还是同门呢!张教练教你的吧?’她疑惑地打量着我:‘我怎么没见过你呀?’我顺水推舟:‘你是哪届的?’‘七三届的呀。’‘那不结了,我大你两届。我上体校少年班那会儿,你还是儿童班呢。不过不管怎么说,咱也算师兄妹呀。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丘子仪。丘子仪的丘,丘子仪的子,丘子仪的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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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玩主(4)

“你贫不贫呀你,这话不跟没说一样吗!”灿灿讪笑。

“你以为我真在自报家门啊。这叫缓兵之计,我是想先缠住她,让她对我印象深刻!”这时候的丘子仪仿佛换了个人,平时的正襟危坐一扫而空,一脸调皮之相。他又回到了那目空一切、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代。

“你就坏吧你。” 不知不觉间灿灿已经改了口,不再称他“您”,改称他为“你”。“对了,你真上过体校?”

“哪儿上过呀,体校的门儿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我在跟她套瓷。”

“那你怎么知道张教练呢?”

“蒙呗,张王李赵遍地刘,中国不就这几大姓嘛。她要是说哪儿来的张教练,我就会说,对对对,教你的准是刘教练,你上体校那会儿张教练刚调走。不过,还真让我给蒙上了,真有张教练这么一号。”

“还挺能编,”灿灿掩嘴笑道。“###可真够狡猾的。”

“我正在得意自己的进展,想进一步拉近距离之际,张吉利他们跑了过来,站在七八米外的地方嘎嘎大笑。大跑刀瞥了他们一眼,问:‘你们一伙的?’还没容我答话,她就嗖地一下滑跑了。我在她身后紧着高喊:‘嘿,别走啊,还没请教芳名呢!’ 张吉利也大声喊:‘嘿,女同学,千万甭理他,他是流氓!’”

“大灰狼终于露出了尾巴。”灿灿笑得前仰后合。

“我朝张吉利一通发火:‘你丫什么东西,自个儿追不着还不叫别人追了?没劲没劲!’其实我也不是真想追这女孩,我只是觉得跟她逗挺好玩的。那年头时兴这个,叫拍婆子,谁能拍着婆子,特别是拍着任人都不搭理的漂亮婆子,就觉得自个儿特有成就感。当然了,我们的拍婆子绝不等同于调戏妇女,我们那时候其实是很纯的,和女孩子认识好几个星期也不敢拉拉手。”

“油腔滑调,谁相信!”

“真的真的,毛保——毛主席保证!”见灿灿诧异地望着自己,子仪连忙纠正。“一说起老事儿就走嘴,就操起当年的口头禅,我应该说,天地良心。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大跑刀是倍儿清高一女孩,冰场上多少人追她,她都一概不理,唯独和我说过这么几句话,也许算是对我印象不错吧。后来我们再在冰面上相遇,擦肩而过的时候,就相互笑笑。张吉利他们就拿我们俩起哄打镲。我呢,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还确实有点美滋滋的。”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哈,采花大盗!”灿灿说,她上下打量着子仪。“嗯,不过瞧得出来,你当年一定很帅。现在也很帅。”

“又忽悠我了啊!”子仪慌忙摆手,见灿灿仍在以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便接着讲下去,他讲得很投入,表情生动,神采飞扬,似乎忘记了此时此刻自己身处何地。

“一天晚上,冰场散场。我们发现大门口乱作一团,只见一伙西城的小痞子,把大跑刀姐俩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叫大鼻涕的,嬉皮笑脸地拉着大跑刀胳膊不松手,非要她陪他去吃夜宵。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花容失色,满脸通红,大鼻涕的手她挣也挣不脱,她的红色拉毛围脖已经被人拽掉,团在雪地上,被路灯一照,像是一滩血。她小妹妹吓得直哭。我挤进人群,对大鼻涕说:‘哥们儿,你放开她,她是我师妹。’”

“你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儿。”灿灿撇撇嘴。

“不说师妹行吗?”子仪辩道。“我说她是我女朋友,人家姑娘能答应吗?那她岂不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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