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听在耳里神色自若,反倒是心中越发疑惑起来,想到老李头刚刚被骂得那么难听,开口问道:“你们跑这趟镖赚多少?”
“不多,每人都是一样的,六两银子。”
老李头吧嗒吧嗒嘬着烟杆,黑夜已至,前方道路黑暗,说罢他叫喊着让前面看路的人小心带队。
“才六两,车上的商贩豪商可是远超这个数。”李幼白意有所指的说道。
老李头诧异地瞧了李幼白,扭头看向前方吞吐着白雾,只是说:“小天师见识不少啊。”
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保持在沉默当中,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碾过沙石又是一阵颠簸,天气炎热之下哪怕坐在车上也难以入眠。
许久后,李幼白听到老李头自言自语的声音:“我们走镖赚的是卖命钱,比不上商贾富贵人,但我们可以摸着良心说这钱干净,江湖无情,我们就算死了也不怕下地狱受罪。”
李幼白十分赞同老李头的话,武师真要赚钱,像允白蝶说的那样,打家劫舍赚得又多又快,还不用看人脸色低三下四。
世上坏人不少,可好人也有不少。
正如马队里给商户们卖命的武师一样,天底下正是因为有这种人世道才不会彻底崩溃,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相信好人是有好报的。
“娘的。。。这是哪?”
躺在马车上的马十三在摇晃颠簸中醒来,咳嗽几声,整张脸满是因为身上伤口而变得苦涩。
“别动了,好好休息。”老李头闻声放下烟杆立马回头,打量了一下马十三的伤势后说道。
马十三很是虚弱,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得来的十两银子,方才昏迷之际也舍不得松开,他摇摇头,道:“我撑不过去了,老李头,这钱你帮带给我家婆娘。。。”
老李头拿过银子,点头道:“老头子我一定帮你带过去,要是私吞了我这辈都抽不到烟。”
马十三听到这话长长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说话,“娘的。。。差一点就能改名叫马十四了,家里兔崽子不知道老子良苦用心。。。”
他不服气似的吐出一口气,继续说:“这世道念书有屁用。。。想当官,没那个命,还不如学武强身,起码有个吃饭的手艺。。。”
“这笔银子肯定够他用到出师了。。。他娘的。。。老子。。。看,不。。。”马十三张了张嘴,最后一口气用完就没了气息,静静躺在车厢里再也不会动了。
老李头看向李幼白,确认道:“走了?”
李幼白伸手探向马十三脉搏,点点头,老李头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他又拿起烟杆,敲打车沿将烟口的灰烬震掉。
“马十三有个儿子,想念书当官但他不让,寻了个名师学刀法,家在魏国,本来这次是顺道去看他儿子和媳妇的,可惜了。。。”
老李头没表现出多少哀伤来,生死对他们镖师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李幼白看着马十三逐渐冰冷的尸体久久说不出话。
他不过是万千底层人中的一个缩影,无奈,可悲,奔波劳累刀口舔血赚钱,终究化作尘土归去。
当天际再次变换颜色,晨光迎面照耀而来,老李头终于命人停下车马休息。
马十三的尸体被抬了下去,武师们围上来沉默地看着,仿佛看到了今后的自己。
几个兄弟擦擦眼睛,最后抬着马十三的尸首到附近的荒野掩埋了,落叶归不了根,他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李幼白有些失神地坐在沙石路上,手里咬着干饼,目光停留在掩埋马十三的土地上。
“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允白蝶走过来半蹲在李幼白身边,发现少女双眼底的哀伤,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从少女眼底拂过带走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发现你有点多愁善感,哪怕医术再好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你救不了世人的,与其让自己陷入自责,不如看开一点学会放下,那样有利于心法修行。”允白蝶开口劝道。
天底下,心存善意的人往往活不长久,她不想也不忍心看到眼前姑娘面临险境最后身死道消。
李幼白咽下干饼,面对允白蝶的劝说,她双目越发坚定,摇了摇头,“我放不下,其实你也没有,倘若世道真的无药可救,为什么你们还要坚守本心护镖赚那几两的微不足道。”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摘下身边一朵在晨光下刚刚盛开的小野花,递到允白蝶手里,“我们两个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能看到太平盛世那一天的。”
允白蝶呆愣片刻,看着晨光里冲她展露笑意的姑娘,她举起野花放在鼻间嗅了嗅,点头轻笑说,“好好活着,我们一定可以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