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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同族异心(第1页)

天气炎热,贺广晟再怎么痛苦与不舍,也不能留下爱妻。夫人过世第二日就已请海峒寺的主持择好了后日下葬。

十姑娘哭闹不答应,请求父亲一定等载哥哥回来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再下葬。

贺广晟心疼道:“如果有办法把你母亲保存到我死也不变质,我希望把她安置在枕边,相守到我与她一同归西。可是天气炎热,你母亲生前爱洁净爱美丽,她一定不愿意让我们闻见她发臭看见她腐烂的模样。”

宽嬷嬷也抱着她劝慰道:“孩子,等不得呀,即使八百里加急送信,你哥哥快马加鞭,不吃不喝,日夜兼程,回来最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这如何等得?如今停放两日也是买来十几车的香草和鲜花围盖着棺木,才稍微掩盖了那味。”

十姑娘原本就天生病体,突来的噩耗与对母亲的不舍,彻底把她击垮在床起不来。

惜载出差远在京城,十姑娘不能送葬。这让长房吴氏和德二奶奶背后拍手叫好,她们在各自屋里幸灾乐祸道:“看她娘平日得尽老爷宠爱,什么好处都争给她的儿女,还爱假慈悲,老天有眼,叫她死了无儿女送终。”

再说半个月后,惜载收到家信,只见上面简单几个字:母亲疾急,速回。

信中没详叙病况,他猜必定是母亲病危又担心他不顾自身安危焦急赶路出意外,所以他即刻放下与京城几位朝廷官商约好的几场商谈,第二日启程返回广州。

即便快马加鞭,他回到广州,也已是母亲去世两个月后了,连尾七祭礼都没赶上。

失去和没见上母亲最后一面,痛苦、愧疚折磨他,他在母亲坟前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谁都劝不回,直到第四天雷雨闪电,瓢泼大雨,浇了一身湿透,晚上发高烧晕倒,陪他一起跪的贴身随从阿吉才把他抬上马车送回府中。

父亲、十妹妹和妻子急得抹眼泪,日夜守护床前,烧香求佛保佑,只担心他支撑不住。府中别有用心的人却趁机雪上加霜,给他扣戴“不孝”帽子。

老爷召集家族男丁到祠堂,摏着拐杖斥责道:“载官远差京城,无法赶回来送他母亲,你们清楚原因,却还无端指责,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群没良心的东西,载官每年南北来回一趟半年,冒险跋涉,还不是为宜和行的买卖,为养活这府上近千人,你们谁敢再故意叫他难过,家法伺候。”

这叫他们更多话说——老爷就是偏心,别人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只他心爱的女人和她生的儿女做什么都是对的。

自己的母亲,孝不孝在自己心里,惜载倒不叫那些人的话搅扰。但易馨不肯,她说:“既这样说你,咱就留家里守孝三年,此后北上京城的远差让他们去做吧。”

惜载摸摸她头,“为母亲守孝是必须的,不过没必要被别人的话轻易影响,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此后三年惜载在家守孝。

贺广晟似乎不希望爱子把精力放在寻查谋害母亲凶手上。夫人已经去世,惩罚凶手固然重要,且他知道凶手就在府中,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他不希望爱子心中积压仇恨。他想让惜载一门心思学习做买卖,指望他在打理宜和行事务上超越长子惜厚。所以他对惜载说梁夫人早有自尽倾向,那日服用了大量安神,加上她戴用的朱砂遇热汗渗毒,导致身亡……

自从那年父亲以“勾结洋人等罪”被关押送京城受罪后,梁夫人便陷入忧郁和恐惧中,她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无忧无虑单纯开心的状态,所以父亲这样说,惜载便信了。

母亲还在时,有她疼爱十妹妹,如今母亲走了,父亲是洋行总商头又是贺府之主,买卖和家族繁事缠身,身有残疾的十妹妹只能由他和易馨费心照顾疼爱。

所以守孝三年,只要在府上,他和易馨大部分时间呆在安源庵陪十妹妹。在那边读书习武、学夷语。虽然十妹妹不是躺床上就是坐在木轮椅上,但也总随哥哥身边,看他习武或跟他学夷语。

她还读一些洋商送给哥哥的洋文故事书,从中了解洋人习俗喜好。因为贺家出口卖给洋人的通草画的样板图案全出自她创作。她创作的通草话图案题材丰富——涵盖繁盛的广州城景、市井百态、豪门风情、羊城文化、节庆民俗、民间生活、人文图像、杂耍乐器纺织、花鸟虫鱼兽等等。五字号画舫招来的画师照着十姑娘创作的图案,画出批量,出口到西洋,遥远的西洋人能从画中了解大清国百姓的生活场景和风土人情,所以通草画深受他们喜爱。

惜载还给妹妹引见过一位随商船来到中国的着名洋画师,他们彼此交流学习,洋人汲中华画之精华,十妹妹取西洋画之原理,相互创出不同文化也能共赏共鸣的画作。

馨儿自然也陪伴左右,不过她从不习夷语,她爱好烹饪,相公和妹妹读书时,她煲汤做美食,他们习累了美食也做好了……兄妹嫂三人相处度日倒是极开心的。

尤其易馨,她认为没有梁夫人整日为宜和行做什么买卖而忧心忡忡、唠唠叨叨,她也少了焦虑。如果不是弯月总提醒她是谁毁了她原本应该更幸福的家,她甚至觉得若日子能一直过这样快乐,她心中的仇恨也会被冲淡了。

而长房那边,厚大爷和吴氏见老爷经历失去爱妻的打击后,身体每况愈下,便打着体恤父亲的旗号,去劝老爷把宜和行交给他们打理。惜厚说他主动揽事完全出于关心父亲的康健,若父亲担心长房将来独占宜和行,他不必把左右掌印交出,只需把处理事情的权力交给他即可。

老爷同意了——左右掌印仍由自己掌管,行里的大部分决策权交给了惜厚,二子惜德还单管工厂,幼子惜载除了维护与京城、本地官商和粤海关的关系,主要打理房产、商铺、土地等国内买卖。倒不是因为老爷信了惜厚的话,而是考虑他确实有能力挑起宜和行大任,主要是这个嫡长子已经儿孙满堂,就算宜和行最终落他手中,也不算坏事,最多就是不能如愿把家业传承给最爱的嫡幼子惜载,还有就是忧心十几代未分家的贺府,可能落在惜厚手中就要散了。

而贺惜厚有了更大的权限,加上伶牙俐齿的弯月与他私会时撒娇怂恿,说粤海关口的腐败官员张着血盆大口吸洋商的血,若行商不与蛮夷“友好”做买卖,没血供那些朝廷命官吸了,他们定会啃食行商的骨头。惜厚认同弯月的说词,他更大胆地私下给洋船发放通关照会,自然每一张通关照会都有“无夹带鸦片”的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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