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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罪的根源1（第1页）

再说尹颂收到苏广图的信时，也正接到上头下达的指令——筹算接待英吉利使团所需费用。因忙得团团转，加之苏广图来信通常只聊些地方上的奇闻趣景，不是要紧事，他便随手将信放入抽屉，想着等有空再细读和回信。

预算这事本不该尹颂范畴，但户部说了，“接待宾客是礼部的事，如何接待、要多少费用等等，当然均由礼部做筹划。你们做好预算，我们批出银子便是。”

礼部没办法，但礼部已各人有各人按部就班的份内事务，没谁愿意无额外收入多接这吃力不讨好、捞不到半点好处的活儿。大家会心使了个眼色，一致默认尹颂最清闲。最终这繁琐伤神的预算活落到了尹颂头上。

因为第一次接待这么庞大的外事团。招待标准是什么谁也没底。尹颂借鉴以往接待东洋宾客的标准做预算，可前后改了三次，大皇帝都不满意。一句话：“小器！”

尹颂倒是想把接待规规提高级别，只要肯花银子还怕码不出大气势？可一方面户部尚书开口闭口国库空虚，省着点；另一方面，他不了解这洋使团实际来做甚？尚书大人倒是说过他们来给大皇帝祝贺八十大寿，可大皇帝八十寿辰已经过了近两年了。

思来想去，他只好斗胆向两广总督讨主意。两广总督让他找十三行商总。

广州是大清唯一对外通商口岸。行商们是大清“夷务”贸易的代理人，行商总更是大清官员与夷商打交道的桥梁。

行商们长期与外洋交道，他们很了解洋人的癖性。行商们也比谁都了解英吉利使团来华目的。这次英吉利使团要觐见大皇帝，行商们比谁都敏感、忧心和留意局势变化，因为这关系到一大群大清顶级富商的利益。至于他们忧些什么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洋商们虽畏惧皇权，但很愿意把他们所了解的夷性说予给尹颂。

当时的庞商总说，乾隆五十七年夏，广州通商口岸东印度公司驻华商务大班交给他两封信，委托他找通事翻译后向上转禀。两封信均恭敬地用了“禀”字，信封镀金边、大且厚实、看着既威严又隆重。一封给两广总督，一封给大皇帝。

洋行里有不少通事，但大部分商行通事只懂点日常买卖所需夷语，极少数通事能看懂两三成，寥寥无几人能看懂七八成。当前行商首富贺广晟之长子贺惜厚曾游历过蛮夷之地，精通英夷语，第三子贺惜载虽不过十三四岁，但自幼爱跟着父亲到洋人馆里看洋人的“奇技淫巧”。孩童本机灵聪明，一点就通，加之耳濡目染，听多了，便能与洋人交流，后又专门到西南角洋商馆跟着番鬼佬学夷语，不到十岁便通好几门夷语。所以，转交给两广总督的信和转呈给皇上的国书均是贺府两兄弟所译。

内容大体是：英吉利国王闻得天朝大皇帝八旬大寿，他们还未曾着人进京叩祝万寿，甚感不安，他们将遣派出由马嘎尔尼率领的使团到京城给大皇帝补贺大寿。还提出请求，说普天下各处事情物件可以彼此通融，恳请天朝大皇帝施恩通好，凡有他人来广州与天朝贸易，均各相好。别国的好处我们能得着，我们的好处别国也能得着，互相交易，互利互惠……我国有意扩大与大清国之贸易……

这封求访国书中附有一信，信上用很长篇幅写了仰慕赞美大皇帝的话，还有发自内心表达景仰中国丝绸制造技术、陶瓷制造技术、茶叶种植制造技术等等。并恳切希望本次马嘎尔尼率领的使团能有幸到这些制造厂参观。

领队马嘎尔尼迫切访中的愿望更是溢于笔端，他信中有一段话写到：我从小就对中国充满了神秘的向往，我最大的梦想是有生之年能游历中国，亲身领略中国别样天堂的魅力。尤其是当我看到思想泰斗伏尔泰先生说的这句话：在道德上欧洲人应该成为中国人的徒弟。我认为我应该立刻准备启程去向往已久的中国……

总之，他们把能说的谀话说尽了，只为求敲开大清这盛世强国之门，允许其脚踏过关口走进中国。

“哦，夷人地方叫欧洲？”尹颂默念，心想早有耳闻在蛮夷人心目中和传说中，大清王朝国土——这个盘卧在东方的巨国是天下最繁华昌盛之国。他叹道：“原来蛮夷是求着来中国的呀！”

庞商总说，哎哟喂，远还不止这些咯。据那些去过番鬼佬的国家的人回来讲，很多蛮夷向往来中国，他们说大清国的人民通过几千年的文明沉淀与学习，已成为最聪明最讲究礼仪的民族。大皇帝仁慈爱民，人人谦虚有礼，互相扶助……他们祈求活着能去一趟中国比乞求死后能上天做神仙还虔诚。

近乎疯狂的“中国热”在欧洲已风行百年，仅寥寥无几的西洋人曾踏入过中国大地，但“中国风”在蛮夷想象中成为了新潮。欧洲社会各界热衷模仿中国风格和生活习惯。

听闻法兰西国王爱中国风爱到几近疯狂，他热衷收藏中国艺术品。从中国进口的成化斗彩茶杯只舍得自己和最亲密的人使用，他还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举办过一场名为“龙王”的盛大舞宴，他模仿大皇帝的威慑，身穿中式服饰，缓缓从八抬大轿走出，在各色上流宾客和王公贵族爆发的阵阵惊叹中闪亮登场……

尹颂听得瞪目结舌，听说书先生讲过蛮夷物资匮乏、百姓生活贫困，可没想到蛮夷的国王对喜爱之物这等不顾身份地纵欲。

庞商总这般话倒是给了尹颂灵感，既然洋人喜爱中国手工艺术品，不防以此为礼物赠给到访人员，人手一个，有意义也有纪念价值。于是在预算单上增加了一千件小手工艺品。

可惜再把预算上呈，皇帝再次摇头，他把奏折往桌上一掼，命身边太监即刻召集大臣们前来商议。

臣工们不解皇上为何为区区蛮夷来访如此费心。

皇帝且道：“大清以怀柔远人之策善待夷人，施予恩惠，准许通商。如今他们言谦语善请求漂洋过海来拜师取经，咱泱泱大国要不失待客之礼。”

敢情是大清虽拒绝与不愿意朝贡的国家建立官方交往，但大皇帝为他治理的国家能成为蛮夷的学习榜样而高兴。臣工们也知皇帝很早已从西藏、广州十三行、驻京传教士、多个朝贡国处听得这个叫英吉利的西域国有点厉害之处，如今既然这英吉利国主动请求来纳贡，不防以大国之礼相待。

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揣摩圣上极有兴致亲自安排本次外事接待，大臣们才敢纷纷进言。

集合谏言，皇帝随即发出谕旨：外事接待不得出丝毫差错，户部支予合理银钱扶持，由魏瑞任使团接待钦差大臣，从户部、礼部、军机处、内务府等各部抽得力人手组建接待班组。

皇帝还令军机处拟定一套详细的接待方案，包括朝见、赏赐、宴请、看戏、游览、参观工厂等。

“大清是大国，大国有大国的胸襟与风范，不管费多少银子，要体面地、不卑不亢地接待该使团。”乾隆与和珅看戏时说道。

当时兼任军机大臣的和珅点头哈腰赞同道：“皇上说得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