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回应了他的打量,轻颔首问好,继而将目光穿过这间老牌陈旧的编辑室,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吕记在不在?”
吕记那天在游艇会码头已经跟康叔打过一次交道,见了人,一骨碌滚下转椅。他穿工装导演马甲,左右对襟的六个口袋里插着钢笔、录音笔和记者证,淡绿衬衫,脸上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康叔进来时,他正瘫坐在办公椅上,一边刷手机,一边下意识拿手指撕嘴唇。
主编肃容冷声:“你是爆料,还是申诉?这里是办公区,请你去会客室等。”
吕记狠狠咳嗽一声,康叔还是教养优良的风范,说:“商生请我来征询你,是否有兴趣撰写有关他婚礼的一些报道。”
所有人:“……”
哈?
康叔再度问了一遍,只是还没说完,吕记便狠狠点头:“有有有,有有有……”
等两人的背影离开编辑室,在十几人的瞩目中穿过走廊去往会客室时,主编才茫然喃喃道:“‘请客,斩首,收下当狗’。”
吕记一路心里打鼓,被招安的感觉十分强烈。
他本来已经策划了好几个专题系列,比如,盘点港澳豪门的阔太媳妇们生了几个小孩啦,婆家奖励了什么啦;再比如,嫁入豪门后的影视圈明星们,如今的离异情况啦,老公养小三小四的情况啦,私生子争家产的情况啦。
这些议题设置巧妙异常,包藏祸心而来势汹汹,实在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吕记还想做一个灰姑娘阶级跃进史,深挖一挖应帆的人生故事和对女儿的教育,听闻应隐父母离婚,那么如果再能挖出些什么拜金底色、蓄意图谋的证据,那他的报道可就是一部“捞女圣经”了。
但是这些计划,都随着招安而烟消云散。
吕记者很想扭头就走严词拒绝,但首发哎!独家哎!这很难不心动!
康叔在会客室坐下,礼貌地从马甲内兜里摸出一封利是,同时说:“请稍等,我的律师还在路上堵车。”
吕记:“……”
于是婚礼的相关讯息和律师的保密合同便一起递到了吕记面前。
“婚礼在三月二十五号,春坎角绮逦,宾客一千三百余人,三百余桌,来宾有……”他喃喃念着,看到后面数个名字,瞳孔都瞪大,声音也消失,只剩下嘴唇在张合动着。
“这些,我真的可以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
“天王天后来吃饭还是表演?”
康叔失笑:“吃饭,也助兴表演,出于交情和友情。”
“娱乐圈的没几个,全是超级国际牌。你们按咖位请的?”
“他们首先是朋友,其次才是娱乐圈人士,刚好事业发展得比较成功。”康叔滴水不漏地回。
“婚礼当天,有媒体观礼区么?”吕记将文件纸折了数折,塞进马甲口袋里,一边问。
康叔笑:“当然没有。”
“但是春坎角绮逦的入口通道已经被各个记者提前占好了。”吕记透露。
“在一楼大堂会有媒体采摄区,你这则报道刊登之后,我们会开放申请通道,并进行审核。至于酒店外部道路,我们不建议你们影响交通秩序,对于这一点,交警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吕记心想,这还差不多。
“你一点都不漏,狗仔就乱写,漏一点好。”他厚脸皮地笑,“大家都要食饭的咯,揾钱很难的!”
“乱写,有乱写的处理方式。”康叔云淡风轻地说。
他推开椅子起身,目光投向他的口袋,最后提点了一句:“保管好,否则你的独家就没了。”
吕记啪一下捂紧口袋:“我等下就去碎掉!”
他送康叔出门,走至中途,他忽然想起来:“去年前年圣诞平安夜,商生在金鱼街的照片,是不是你跟拍的?”
“当然的啦,除了我,冇几个识佢。”吕记很骄傲,单方面认定了他跟商邵的交情。
康叔便问他要片子。
虽然当时被商檠业一千万买断压了下去,但那几张照片拍得实在好,吕记一时也没舍得删,存在自己的加密u盘里,那u盘被他当吊坠挂在脖子上。他导了出来,边传输给康叔,边碎碎念说:“金鱼街,花墟街……旺角旺角,恋人的旺角。”
康叔仔细地看着相片。香港的夜很有电影感,或者是它那些光影里的氛围成就了电影,电影又反过来成就了它。在街巷黄蓝红绿的灯光中,应隐套着卡其棕的西服外套,一手提着一兜子金鱼,另一手与商邵的手指勾着。
眼街花团锦簇,她手里的透明水袋被光影一照,折射出流荡的水光,几尾金红龙鱼鼓腮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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